好在薛宏明给她们买了硬卧,穿过一节节拥挤到无处下脚的车厢,找到自己的铺位,骆窈才终于松了口气。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她只能迷迷糊糊地躺一会,分辨一下到底是左上铺的呼噜声更难听,还是右下铺的。
失眠的夜晚令人胡思乱想,骆窈脑子里纷乱一片,可仔细捋起来,好像又有迹可循。
她似乎很久没见过梦中情手同志了。
不知道他手上的伤好了没有,老实说,如果没好她会更喜欢,但这样诅咒别人是不是不道德?
骆窈?
嗯?她居然能在这种环境睡着做梦,看来适应能力果然是可以培养的。
骆窈。
啧,怎么就在心里小小诅咒一下也能被人跑到梦里逮着啊。
骆窈。
不过这个声音听着也太真实了。
骆窈撩起沉重的眼皮,却见那个梦中人在眼前慢慢形成具象。
纪亭衍穿着简单的外套长裤,里面的衬衫一丝不苟,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鼻梁上的窄框眼镜突然滑落下来,他曲起手指按住镜框往上一推,骨节处的伤跑了没影儿,只有淡淡的青色血管。
他冲她浅浅一笑。
她的呼吸突然一滞。
窈窈?窈窈?
感觉自己身体被轻轻摇晃,骆窈一下从梦中惊醒,眼前哪儿来的纪亭衍,只有骆淑慧在催促她:快下车了,你去洗漱一下吧。
好。
骆窈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颊,直至确认这不是梦中的另一个梦,才懊丧地长叹一口气。
她大概知道最近的焦躁是从何而来了。
是她经由岳秉一事打开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后,仅存的良心在和欲望做无限斗争。
她对纪亭衍可能有很肤浅的喜欢,这种喜欢来自见色起意,但具体什么时候成形又说不太清。
骆窈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疼。
难道要对纪亭衍说,我可能想对你短暂地耍一下流氓吗?
第19章 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
林安是一座古城, 江南水乡,雨水充沛。
骆窈她们到达车站的时候天还未亮,四周雾蒙蒙一片, 凌晨的冷风裹挟湿润的水汽, 令在燕城待久了的人分外陌生。
两人没有带伞, 骆淑慧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懊恼道:都怪妈, 好多年不回来, 忘了这时候下雨要下好多天的。
骆窈伸出手探了探:不大,可以拿外套出来避一避。
骆淑慧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骆窈。忽然间,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骆窈回头,见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疑惑地抬眉。
女人似乎没想到她不认得自己,自嘲地笑了下,才说:我是萧曼茜。
啊,是女主。
骆窈礼节性地颔首,一旁的骆淑慧显然认得人,想到邱兆昌之前对女儿做的事, 眉头皱了皱, 随后才轻声问:是邱家媳妇儿啊, 有事吗?
萧曼茜拍了拍怀里的婴儿,语气平和:婶子, 我和邱兆昌离婚了,已经不是邱家人了。
离、离婚了?骆淑慧面露吃惊,还好很快反应过来不妥,又讪笑几声。
骆窈也有些意外, 剧情这是走崩了啊。
难道是因为她这枚音符脱了轨道,所以曲子离了谱了?不对,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很多地方跟原剧情都有出入了。
大概真实生活比小说来得鲜活和未知吧,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数。
婶子,骆窈,我带了把伞,可以先借给你们用,但得麻烦你们帮我去渡口找条船,我去下溪村。
她抱着孩子还带着行李,确实不太方便,骆淑慧点头应道:行啊,这么说我们还同路呢,坐一条船就成,我们去上溪村。
萧曼茜似乎松了口气:那赶巧了。
她带的是一柄长黑伞,正好可以放在行李袋上面,骆淑慧让不认路的骆窈等在里面,自己撑着伞去渡口。
等候厅里不时有行人来往,骆窈将她们的东西都归置到一边,和萧曼茜一人找了个座。
她怀里的婴儿不安地哭了两声,萧曼茜娴熟地哄了哄,很快又安静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么?
骆窈转头看她。
萧曼茜对上她的眼睛,表情似乎没有悲喜:他出轨了,和那个模特。
骆窈并不意外。
这回反倒是萧曼茜挑眉:看来你不是因为钱少才拒绝了他的邀请。
骆窈轻笑一声,垂下眼打量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小女孩只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脸,带着满满的婴儿肥,嘴唇还不自觉地嘟着。
骆窈心里一软:很可爱啊,恭喜你。
看着女儿,萧曼茜表情也柔和了许多,由衷道谢。这段时间她听了太多的规劝和咒骂,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恭喜。
很快,骆淑慧就领着一个穿着蓑衣的船夫进来了,手里还多拿了一把伞,船夫轻松地将她们的行李提上,骆淑慧将伞还给萧曼茜,这才和女儿共撑一柄,几人一齐去渡口乘船。
许是因为都是做母亲的缘故,骆淑慧很快和萧曼茜聊到了一起。
你离婚了,那么大个服装店咋办咧?都便宜姓邱的了?
该我的我都拿回来了,剩下个空壳子给他,还得供我女儿的抚养费呢。
那你去下溪村是
我奶奶在那里,正好带着孩子过去看看老人家。
要的要的
骆窈在车上没有睡好,靠着船舱闭目养神。
她记得女主上辈子就是因为丈夫出轨小三登堂入室,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所以这辈子才会嫁给对她始终一往情深的邱兆昌,没想到重蹈覆辙。
不过也不算太坏,至少她这回把钱拿在手里了不是?
自从骆窈实习结束,科学频道周六版块的播音员又成了梁博新。许是珠玉在前,纪亭衍听着自己习惯了很久的声音,竟然生出一些不适应。
他本想再次拜托师弟岳秉翻录一部分的节目磁带,但这回对方却拒绝了。
师兄,你别太过分啊。想要窈窈的磁带你自己问她要啊。
虽然纪亭衍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但总是麻烦他人确实不妥。至于亲自向骆窈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按照合理的规划来。
离上次见面已有月余,他终于确定那些激素的作用渗入了本能即便不再去听她的声音,也有许多东西能下意识触发对她的想念。
比如街边路过的公交、他随手写下的纸条、又或者是回燕大的时候总是想着,她会不会从哪里再跳出来。
第一步反复验证,结果有效,那么第二步,就是确认骆窈的态度。
纪亭衍不想直接询问,那样太过唐突。他应该先试探,如果是正向反馈再循序渐进,如果摇摆不定就要努力争取,但如果是负面的
那他尊重对方的选择,结束这个课题。
和萧曼茜道别,母女俩在上溪村渡口下船。
此时雨已经停了,骆淑慧凭着记忆往里走,脚下从水泥地面,一路变成泥泞的土路。
骆窈越过一处不明物体,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小男孩怯生生地偷看自己,她一抬头,那男孩便冲她抿出一抹羞涩的笑,然后转身跑了。
刚才那孩子和你二舅长得还挺像的。骆淑慧眯起眼想再看清一些,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马改口,不是你二舅,是骆二柱。
骆窈听出她语气中的负面情绪,收紧挽着她的胳膊,安抚性地拍了拍。
双亲过世是大丧,按村里的习俗需停灵七天,但家里穷的没有这个条件和讲究,第二天就下葬了。
骆窈她们到的时候,屋里只剩女人在干家务,男人外出捕鱼干活,小孩儿要么在泥地里打滚,要么看着别人在泥地里打滚。
呦!稀客啊这不是!燕城的大人物居然回来了!一道尖利的声音像是划破了隔音墙,四下立刻吵吵嚷嚷。
我还以为爹娘死了你也不回来呢,没想到还有点良心。
大毛二毛快进来!你们三姑回来了,看看她给你们带啥好东西了!
这丫头谁啊,我都认不出了。是你女儿吧三妹?大城市的条件就是不一样,养得皮娇肉嫩的,真是精细。
她们边说,边上手扒拉骆窈,还想抢过她手里的包裹。骆窈反手制住,指头按向穴道,这些人就跟开了的水壶似的不停叫唤。
三妹?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孩子啊?没大没小!
骆淑慧改过名,三妹是她原来的名字。
听见嫂子弟妹的斥责,她深吸一口气,冷淡道:我带窈窈来上炷香就走。
烦人的地方似乎连空气都格外难闻,骆窈也不耐烦和她们周旋,顺势抓住一只伸向自己的手,身子一扭再用力,直接将人摔在地上。
事实证明,武力镇压还是有用的。
等她们上完香嗑了响头,骆淑慧话都没多说一句,拉着骆窈就离开,见到闻讯回家的兄弟理也不理。
身后很快传来争吵
你咋不留人呢?
那也得留得住啊,人脾气可大了,上来就把我摔地下。
东西呢?你给吞了?
吞你爹!人家屁都没留下一个!
骆窈以前没见过这些,对骆淑慧心里于薛宏明的感激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要离开这里,确实需要很大的努力和勇气。
直到母女俩上了船,骆淑慧才帮女儿扫了扫衣服上被弄脏的地方:没关系,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
为了让骆淑慧开心一些,骆窈以自己请了一周假为由,央着她在林安多待了两天。
她们去了寺庙,吃了骆淑慧从小馋到大的片儿川,不像来到故土的人,反而像是两个游客。
林安这两年发展很快,城里乡下仿佛跨越了时代。
母女俩来到一条岔路,车流量比较大,拿着红旗的交通协管员正吹着口哨帮忙疏导,身后是一张大大的宣传标语请遵守秩序,祝您平安幸福。
骆窈顺着这个还看到了许多具有年代感的标语,还有一些剧团演出的海报。
忽然间,一个招牌吸引了她的注意,骆窈惊疑地睁大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于是她和骆淑慧说:妈,咱们去那儿看看!
骆淑慧闻言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接着脸色就变了,压低声音道:那儿什么好看的!
哎呀去看看嘛!
最后骆窈半拖半拽地将人哄了过去。
这是一个展览厅,大约有两个教室大小,一进去就能看见和外头招牌内容一样的公告牌性与性.病知识展览。
墙上挂着相关的科普读物,当然还有一些图片。骆淑慧一看见就皱眉,但碍于展览厅内十分安静,她只能抓着骆窈的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这大概就是骆窈惊讶的理由了。
三十多年后连相关的教育读物都未能普及,如今这个年代还能举办展览来重点宣传,真是难得。
只不过和骆淑慧一样,大部分的女性对此依旧羞于谈起,因而展览厅内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女性。
骆窈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题,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可以跟台里申报,虽然通过与否有些危险,但说不定还能借此再去向纪亭衍请教请教。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出现,骆窈想见他的欲望便越发强烈,于是一回燕城,她便给研究所打了个电话,以请吃饭为由约人出来。
那天天气有点凉,骆窈换上了之前用工资咬牙买来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紧身的高领毛衫,牛仔裤掐出腰身,只恨现在没有光腿神器,不然她能改一条短裙配这身。
她的头发长长了些,卷发打理起来有些麻烦,她本想着哪天去剪短,可对上镜子又觉得红唇还是得配大波浪。
她和纪亭衍约好了在饭店门前见面,但骆窈捯饬过了时间,出门时已经迟到了。
下楼的脚步不自觉加快,然而刚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她就发现了站在老地方的男人。
身影颀长,光是个侧脸都好看得不行。
骆窈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几乎是跑过去,问:你怎么回来了?
纪亭衍轻咳一声:刚好临时有点儿事。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双标的本质是利己。
骆窈歪过头看身边的男人,心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她撩一下怎么了?
反正她都已经卑鄙了。
看什么?纪亭衍突然庆幸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否则一定会泄露自己正紧张地咽口水。
书上说,与人交谈时最好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样能表示自己的尊重和重视,还能观察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可被这样一双含笑又妩媚的眼睛注视着,他不躲闪已是极限,哪里还能注意什么情绪,只觉得她的睫毛又长又翘,真有人天生如此?
那可是骆窈用烧过的火柴棍烫出来的,她眨眨眼,睫毛便像是翻飞的蝶翼,煽动人心:你说我看什么?
纪亭衍抿唇。难道是他今天的衣着有哪里不妥?
不会,出门前他特意用热水和搪瓷杯烫了一遍,连胡子都刮了两回。
骆窈已经自顾自地说:风这么大,在外头又没有镜子,我怕头发太乱,就想借你的眼睛照一照。
说着,她踮起脚,将脸凑上去:怎么样,还漂亮吗?
这套有点土,但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同志。
她最后一句跟说悄悄话似的,纪亭衍呼吸都不敢,硬着头皮绷住表情:那我也照一照。
第20章 不告诉你
男人清俊的脸近在咫尺, 眸如点星、鼻梁高挺、稍淡的唇色给予他不易亲近的疏离感,但形状姣好,一看就很适合接吻, 真是极致的禁欲感。
骆窈恨不得一把将人拉下来吻上去, 可到底没有动作。
虽然很令人心动, 但放在这个年代不仅会将人吓跑,而且容易直接奔着结婚去, 那她的恋爱体验就泡汤了。
不过男人的反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骆窈正要说话,却听见一下明显的快门声。
她愣了愣, 下意识偏头。
几步外的外国男人放下手中的相机, 转眼就到了跟前。
你们好。
改革开放不仅带动了经济发展,还促进了与世界各国的交流,因此在燕城见到外国人并不稀奇。
骆窈以前经常出国旅游,几种常用语言交流无碍,自然能听懂对方的话,更何况他用的还是中文,虽然口音句式都很有外国特色。
不好意思,我并不想, 打扰你们, 但画面太美了刚刚, 我要记录,用我的相机马上。
他穿着黑灰的长款呢大衣, 及肩卷发,白色围巾塞在衣领下,看起来非常有艺术家气息。
事实上他确实是搞艺术的。
弗洛朗说他是一名摄影师,希望她和纪亭衍可以允许自己拍一组照片, 未来可能会刊登在他们国家的杂志上。
骆窈心念一动。
刊不刊登不重要,但她确实早就想给纪亭衍拍张照了。
她回头问道:你想拍么?
纪亭衍反问:你想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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