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安然止住脚步,头却没回,臣,实难再陪,殿下有双脚,可自行出去。
一语了,人不见了踪影。
室内浑浊不堪,无数细小灰尘悬浮半空,在四下游游走走、飘飘荡荡、如同鬼魅。
殿门被打开,浓厚的烟尘群妖般涌进来。
迷迷茫茫的周遭,一道道锤击皮肉下的心,裂开的声音与被烧的木头没什么两样。
至于疼痛,能闻熊熊烈火中的阵阵哀嚎。
乔九幽瘫坐在浓厚如浆的烟尘里,距年少目睹御书房那一次疯狂,再一次嘶声痛哭。
殿内温度陡然升高,火势迅速上来。
侍卫未听宣旨,不敢贸然闯入,只能立在大敞的门外,高声请驾。
快步出门,慕容安然欲前往行宫送丹药,身旁烈火照得面上滚烫。
就在此时,来了一人。
那人身姿若雪若霜,孤傲清冷,青丝用白玉祥云嵌红宝长簪绾着,墨色发丝在烈火热风中张扬飞舞,面上未施粉黛,淡然清雅,瞳仁如剔透水晶。
四目偶然相逢,引得肃然惊讶,巨大困扰蜂拥袭来,慕容安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第一眼,她仿若看见一面镜子,一面缓缓上前的镜子。
再到衣袍,月牙白竹叶立领中衣,缕金玉兰缎面白袍、江水云纹七宝鎏金腰带,一模一样的花纹、一模一样的制氏。
冲天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百里安安背着炙热火光,负双手,款步上来,见了正主,嘴唇微微勾起,泛起一抹淡而不寡的笑意。
走至人前,她与人并肩,饶有兴致地开口问:你上了她没?
慕容安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因这场大火,戛然而止。
看来烧得正是时候,百里安安眼角翘起,十分得意,可是她逼迫你的?
你是谁?
我是谁?百里安安看着正主侧颜,很是欣赏,我原名叫百里安安,遇见了殿下,赐我国姓、改名为-安然,乔安然是也~
她竟然慕容安然上下扫视,心中困惑解开大半。
不错,我就是你的代替品,是她得不到你时,拿来泻/火的工具。
半晌,慕容安然抬脸问:为何帮我?
这个问题,百里安安想了片刻,并未将实情告知,她岔开话题,带了些诚恳,大将军,我迟早成为她的娈妾,横竖是要牺牲的。
所以,我想说,殿下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请您务必不要跳。
吞天火舌下,慕容安然喟然长叹,其实,你大可解脱的。
百里安安摇了摇头,对此说法抱着否定。
她首次见正主,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窥探出一股不屈独然的飒飒风。
即便二人成事,慕容安然的心永远不会交给乔九幽,后者只会在嫉妒和愤恨中发狂。
到头来,还是自己这个听话的冒牌货,可以假意甜言蜜语、假意与之恩恩爱爱,从而弥补心口上的缺失。
那种恶心肮脏的事,交由我来。百里安安侧身对人,加重语气,再次叮咛:您,一定不要与这种内心爬满蛆虫的人,做/爱。
话落,纵火者干净利落地转身,面带笑容,朝着殿内走去。
浓雾四处穿梭,呛人的喉、熏人的目。
百里安安走近乔九幽一尺距离,才见一双红肿的眼,心里乐的不行。
火是你纵的。不带感情的一句。
是。
啪!
一声沉闷的巴掌声。
百里安安被打了个趔趄,但她很快站好,重新回到人身边,嘴角多了一道血迹,只拿袖口抹去且巧笑嫣然道:抱歉,坏了你的好事。
乔九幽上前拧住对方下巴,咬牙切齿道:这副皮囊还真是舍不得扒。
是的,你舍不得,哪怕今日你和大将军成了好事。
你似乎很懂我?
我皮囊虽像大将军,但性格不像。百里安安挑了挑长眉,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腰,一只手探其身下,刻意靠近人耳垂,挑逗道:书,我已看得差不多,各种淫/技了然于心,只要殿下愿意,今晚我就扮作慕容安然,与您颠鸾倒凤,共赴巫山。殿下,从此忘她,与我做一对鸳鸯。
乔九幽睥睨一眼,凭你也配!
配不配的,嘴巴说了不算。百里安安吹着热气,嬉笑道:身子说了算。
熄灭一段时间的爱火,似有重新燃烧的痕迹。
脸开始泛红,有人眯着眼,艰难道:摆好你的位置,休想代替她。始终记好,我的第一滴血,势必要慕容安然亲自来取!
是嘛?百里安安紧紧搂着人,一只手沾着木头燃烧过后的灰白碎片,一只手燃起了火,她将红唇贴上乔九幽的耳廓,沉声喘息,其实,换做唇舌,更加刺激。
声音如芒,刺进了耳蜗,乔九幽双眸顺应着感受,逐渐闭起。
我长的像她,声音像她、衣服也像、哪里都像。指尖大有规章,百里安安嘴上冷冷道:若是灯火稍稍暗上一些,乔安然就是慕容安然。
你不是她永远不是。乔九幽红了眼眶。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百里安安将其看作一只小兽,用虚伪柔情抚慰着对方的伤口,继续道:大将军懂得不多,也不会伺候,不能令你连连尽兴,抛弃她、换作我吧
抛弃?乔九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之中喃喃自语,失迷了双眸,失迷了身心。
是的,抛弃她!
爱而不得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越是主动,越是受伤,待伤痕累累之际,急需用他处的温暖,缝合不断涌血的伤口。
下一任女帝,暂且顺从了。
她放下一切,短暂沉沦。
虚空之中,似有一座高山就立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冥冥之声告诉她,山顶将有世上最美妙的事物,天赐的尊贵优越暂放一边,华美繁累的龙袍暂搁一处,以平民之身份,以凡人之肉、体,朝着山巅进发。
只是这个过程疲惫又慵懒,挥汗如水,咬着牙关,一步步登上,双腿打着颤、呼吸不畅了,胸腔里的心简直要跳出来,本想放弃什么,但山巅近在眼前,她不能、也不愿放弃。
此时,高空传来一声重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的鬼魅妖冶的天外来音:
换作我。
换作我。
换作我!
这道声色像是驱策,更像是一股掌力,猛然助她登上了山顶。
她半阖着眼,流云飞霭,缥缈无疆。
裙裾和发丝凌空飞扬,舒展着、放松着。
原来,这里是京都这座牢笼,从未有过的醉人风景。
身子轻的像蝴蝶的绯色翅膀,飘飘荡荡,被浩荡的云霭水汽裹挟包裹。
殿下,请您速速移驾他处!门外侍卫焦急请命。
西殿已被烧成了空架子,火势逐渐逼近主殿,木头断裂、鎏金融化,清脆声响、急促喘息,各色声音融合一处,形成一股浑然又暧昧金石之声。
殿内主梁被冲进来的火舌烤得通红。很快,木屑如水,从上往下,泄的一败涂地。
第21章 情关爱窍
秋风瑟瑟,卷黄了天地,殿门大敞,冷风汩汩灌入,阿喜坐等着消息,身后梁上,悬着一条白绫。
贴身宫俾红着眼眶将一套烂衣搁置在桌上,主子,一切准备妥当了。
阿喜点了点头,转脸望向手边什物,会心一笑,五指在粗糙的麻上摸了摸,惹起指腹一阵温暖。
几年前,有个小乞丐就是穿这身烂衣,遇见的女帝。
那时候,女帝女扮男装、英姿飒爽,耀目非常。
身为乞丐,眼光定然独到。小乞丐看出对方腰侧玉佩价值连城,身旁跟着新晋花魁任诗情,就知是个挥金如土的主。
乞丐之脸皮,需堪比三块砖厚的城墙。
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快过一群乔装护卫,在青石地面滑跪一段,猛地抱住一只金织黑靴。
女帝猝不及防,口中还咬着妙味斋的肉包子,她垂下脸,看了好几个滴答。
之后,牙关松开美味,有人蹲下身,笑着勾了勾下巴,将咬了一口的包子递过。
高处矜贵潇洒的神采如光如尘,令人置身于春。
小乞丐莫名其妙失了神,回望许久。
一个光芒万千,一个卑贱如蝼,她有些后悔为了几个铜板扑上来,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袭上心头。
任诗情在一旁捂着鼻子,鄙夷连连。
女帝倒是一贯和蔼脸色,她又咬了一口包子,连声赞叹好吃后,再次递来。
只是这一次,递过来的有些不同。
大概是包子太过美味,让人口齿生香,一条透亮口津,从女帝口中带了出来。
拔丝似的~
周围一群人的尴尬一览无余,即便是帝王,这等吃相,亦是十分难看。女帝颇感难为情,握着包子的手,缓缓缩回。
说时迟那时快,定是最粗的神经抽了疯,小乞丐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包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狂风一般逃离现场。
至无人小巷,一道身影靠上坍圮的墙垣,手掌缓缓摊开,包子被捏得变了形,在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后,樱桃小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块。
就这小小一口,吃得小乞丐满靥滚烫。
不为什么,因那个俊俏男人的口津,融化在了自己嘴里。
沉寂已久或是枯死多年的春心,如火/药,在心口炸开了花,炸得每个毛孔都在剧烈、快速的扩张,散着前所未有的炙热。
受了风寒才有的高热,却因一口包子,烧得人难耐。
与众不同的是,热血冲至头顶,先前混乱无章的思维越发条理清晰。
小乞丐害了病。
害了场,欲将一整颗心掏出去的病。
半个包子吃完,从巷子里出来的,不再是个能活一天是一天的小乞丐,而是个开了情关爱窍、期待一天又一天的妙龄少女。
后来,女帝为小乞丐准备了两桶热水。
一桶洗去污秽、一桶浸满荣华。
但初次相遇的一身烂衣,女帝并未让小乞丐拿远丢掉,而是捏着她的脸,笑着让其存好。
小乞丐知,自己的爱人并非有什么异装癖。
相反,是珍惜二人相遇时分的一切,也为自己保留尊严,一个乞丐的尊严。
泪水早已湿了双靥,阿喜失声笑了笑,五指划过烂布的每一寸,从容道:等会伺候我换衣,本宫就穿这一身旧服,好让陛下一眼瞧见,然后并肩携手,同走奈何桥、同饮孟婆汤。
主子,贴身宫俾忍不住呜咽,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小时候跟着一群乞丐讨饭,即便饿得快死了,也没人敢拿红蛇果腹。阿喜摇了摇头,心灰意冷,你早些收拾收拾,趁我还在,有权放你出宫,寻个好人;
若是迟一些,指不定要被任诗情派去做苦差事、或是赐给太监做对食。
宫俾静立片刻,只能含泪离去。
此时,一低等宫女,冒着胆子进了来。
主子,奴才隔壁王村,原有个老妇,当年误食了山中毒果,眼看一命呜呼,她女儿挖了手肘上一块肉,掺进药里,饮下后第二日便能下床,如今身子骨结实得很陛下是明君,善待玉琼百姓,奴才愿意割肉,以为药引。
阿喜微张着唇,将一字一语听进心里,万分震惊。很快,她做出抉择。
自己蒙受恩宠多年,若不是女帝给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家,她会同其他乞丐一样的下场,饥寒病痛时刻逼着性命,容貌稍稍可行,会遭歹人胁迫,陷入勾栏,余生受污。
女帝对自己有恩也有情,哪怕付出性命,她绝不会后退半步。
那么割肉的、必当是自己!
很快,有人提着袍子,朝着药馆,拼了命似的奔过去。
低等宫俾并未阻拦,而是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
如今,任务完成,倒也不能空手回去,她摸进入室内,顺了几只金钗玉镯,翩然离去。
傍晚时分,阿喜端着汤药步伐冲冲,就在殿门外,差些与从宫中归来的慕容安然撞在一起,她惊呼一声,惊魂未定地看着手中汤药。
还好,只是渐出星点微末。
抱歉,是我鲁莽,差些冲撞了。慕容安然道。
无妨,洒了一点点。阿喜右手端碗,左手不自然垂着,她抬脸问:丹药可寻到了?
寻到了,大将军不免看过去,对方脸色属实不大好,身子轻颤不止,额上青筋凸爆,似乎在强撑,她关切道:你好好休息,莫要想太多,一切并未板上钉钉。
知道了,阿喜咬着牙,点了点头,两眼含着湿漉漉的泪,她小抿一口汤药,哽咽道:汤药没毒的,你快些送去给陛下喝下。
慕容安然瞧了眼重重把守的侍卫,安慰道:陛下未怪罪你,一道进去看看吧。
终是我的错,我没脸的阿喜咬着唇,眼泪在眶内团团打转,她垂着脸,将汤药递至慕容安然手边,忍着手臂上的剧痛,艰难道:药是我熬的,一点心意,记得一滴也不要剩下。
端着玉碗的手在颤抖,慕容安然只好接过,她擦过人肩膀,快步入内。
一批御医在内室守着,见大将军前来,纷纷退下。
慕容安然上前,沿着榻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丹药,塞入女帝口中,将温热汤药一勺一勺喂了进去,拿帕子轻轻抹去嘴角残污,一番动作极其轻柔细心。
事了,大将军并未离去,而是替人掖好被角,自顾在一旁静守。
她在等所谓的药效,真如传言那般回阳延寿。
龙烛摇曳,一波三折,病榻上的女帝,唇瓣苍白,纹路深邃,眼角眉梢皆是化不开的忧愁。
慕容安然很自然地伸手,想将两道长眉抹平,指尖距离一寸的地方,无奈止住了动作。她虽称不上君子,但至少说到做到,断情就是断情。
秦妍倍感胸腔在燃烧,里里外外很难受,就在迷糊煎熬之中,她做了好几个短暂的梦。
浩浩荡荡的人,整齐排列,年少的慕容安然立于马上,意气风发。
一人身披龙袍,顶着华美庄严的玉冠,一步步走向大将军。
那人,因是乔御澜了。
而秦妍自己,则是个局外人,站在不远处,失落的艳羡着她们。
女帝拿过内侍手中的马鞭,递过,言笑晏晏地说:朕,登基不久,先前未见飒爽女将。如今一见,颇有些倾心。
隔着大老远,秦妍见年少的慕容安然赫然脸红。
后退几步,女帝背着手,似乎信心十足,像是命令、或是提醒,慕容安然,西北风沙大,莫要坏了容颜朕,等你凯旋而归。
慕容安然明显扛不住灼灼目光,坐在马上犹豫了好久,终是轻轻点头,算是答应。
暧昧气氛毫无保留地袭向一个局外人,酸楚的心,泛着无数气泡。
是的,那是属于乔御澜和慕容安然的甜蜜场景,青涩缱绻,生怕被人知晓,又雀跃着、想昭告天下。
随着漫无目的的步伐,秦妍行至御书房,怪异声色恰洪水般涌出,丝毫不加以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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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菲姐(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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