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婧儿这才又赶紧拿起调羹,继续喝汤。
这顿饭吃得极其煎熬,桌上的菜十分丰富,但颜婧儿只敢夹她面前的一道素烩三鲜丸。但这道菜精致量少,没夹两下,很快就少了一半。颜婧儿都不敢再夹,小口小口地吃着白米饭。
她也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但能听见他细嚼慢咽的声音。他似乎吃得也不多,没多久,就放下筷子了。
颜婧儿也立即停筷,规规矩矩坐好。
“吃好了?”他问。
“嗯。”颜婧儿点头。
对面的人缄默片刻,没再说什么,吩咐婢女送她回洗秋院。
出了百辉堂,颜婧儿暗暗舒了口气,不过回到自己院子没多久,就见婢女们端食盒过来。
婢女说道:“姑娘,这是大人吩咐送来的。”
颜婧儿揭开食盒一看,脸颊顿时烫得不行。
食盒里的正是适才在百辉堂吃的饭菜,皆是还未曾动过筷的。
婢女们得知颜婧儿明日要跟顾景尘出门,大家都非常激动。
香蓉说:“大人对姑娘真好,奴婢还从未见过有谁能跟大人一起吃饭呢。”
香蓉是颜婧儿住进洗秋院后,管家送来的婢女,同来的还有个叫素秋的。两人约莫十六七岁,但香蓉活泼爱说话,素秋稳重少言。
“大人还担心姑娘没吃饱,特地让人送饭菜过来。”香蓉高兴道:“姑娘,这可是头一份福气。”
颜婧儿点头,坐在软榻上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裳。
绣娘手脚麻利,才半月功夫就给她做了好几套衣裳过来。料子都是极好的,款式也时兴好看。
豆蔻年华的少女都是爱美的,颜婧儿也不例外。她也很高兴明日出门,一来可以出去看看京城风貌,二来可以穿漂亮衣裳。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以后可以去国子监上学。
她纠结得很,这些衣裳件件都好看呢。
“姑娘,”素秋走过来:“穿这件团锦琢花的怎么样,姑娘皮肤白,且骨架匀称,穿这件最合适。”
颜婧儿也喜欢,于是点头。
许是过于兴奋,颜婧儿辗转反侧睡不着,香蓉进来剪烛心,见了就问:“姑娘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颜婧儿坐起来,过了会儿,她问:“为何这座宅子这么清净?”
“姑娘,”香蓉说:“府上就大人一个主子,也没娶妻纳妾的,自然是清净的。”
“那…大人的家人呢?父母长辈不住在一起吗?”
“这奴婢就不晓得了,”香蓉说:“奴婢只知道大人的老家在青州,一开始也不是住在这个宅子的,是后来……”
“香蓉。”素秋突然出现在月门处,她穿着中衣,显然刚起来:“晚了,让姑娘好生歇息吧。”
香蓉似想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巴,而后对颜婧儿笑道:“姑娘,夜深了,早点睡。”
次日卯时,颜婧儿起床梳洗。
三月的天亮得迟,这会儿屋子里还点着烛火。颜婧儿昨夜没睡好,哈欠连天,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地任由婢女穿衣。
屋子里暖和,还燃了沉香,婢女边忙活边说着趣事。某一个瞬间,令颜婧儿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家中之时,父母还在,大哥二哥也没离去。
“姑娘,”婢女拂夏说:“姑娘得动作快些,大人已经在等着了。”
颜婧儿一个激灵清醒,问:“他等很久了?”
“大人寅时就起了,听素秋姐姐说这会儿在书房看书呢。”
寅时啊。
那也太早了。
“姑娘也莫要担忧。”拂夏说:“大人平日里上朝都是这个时候起的,习惯了。不过姑娘还是得快些才好,一会儿吃完早饭就过去。”
“嗯。”颜婧儿点头,赶紧起身洗漱,又让素秋梳好头发。
早饭也只敢喝几口粥然后就匆匆出了洗秋院,拂夏担心她饿着,追上来塞给她一个水晶包子,低声道:“姑娘路上可以吃,这是虾仁馅儿的,香着呢。”
水晶包子用帕子包着的,小小一个,拳头便可握住。颜婧儿接过来藏在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轿厅等待。
没过片刻,顾景尘缓缓而来。
他今日着了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外罩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身姿颀长且挺拔,气度斯文儒雅,不经意间透出的文人风骨,像历尽千帆后被打磨温润的玉石。
颜婧儿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官袍之外的衣裳,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亲和。
——当然,也没亲和到哪里去。
至少这会儿他见了颜婧儿,也只是淡淡瞥了眼,就吩咐上轿。
轿夫抬起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地出了轿厅,经过甬道,再穿过整个东苑到了后门处,然后才又换成马车出行。
顾景尘有自己的马车,宽敞舒适。颜婧儿临时配了辆小一些的,同样也舒适。但许是管家特地吩咐过,在颜婧儿的马车上还有些女子喜爱的装饰,比如车棚下缘坠着粉彩流苏,四面还挂了铃铛。
马车行起来,铃铛叮铃铃地响,好听却不聒噪。颜婧儿就在这些叮铃铃的响声中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车壁,“笃笃”两声,颜婧儿立即醒来。她整理了下衣裙而后下马车,便看见顾景尘已经站在树下等她了。
颜婧儿赶紧走过去,福了福身:“大人。”
她身份尴尬,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顾景尘,只好跟着府上的人这么喊。
顾景尘微微颔首,道:“要走一段山路。”
颜婧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身子娇弱走不了山路,她说道:“我可以的,我小时候曾与哥哥逛一整天的庙会也不累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会儿落在她头顶上的目光有些打趣。
她悄悄抬眼看去,那人却是一成不变的面色清冷。
颜婧儿头一回大胆看他的眼睛,立即就收回了。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人的眼睛真好看,像落在湖底沉静的美玉。
颜婧儿未曾料到自己的体力,小时候逛庙会怎么逛都不累,那是因为庙会好玩。而这会儿走山路太过无趣,没走多久,她就累得喘气。
她兀自提着裙摆哼哧哼哧往上爬,石阶略高,且清晨还有雨露凝结,容易打滑。她小心又谨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连前头的人停下了都未曾发觉。
因此,当她埋头爬山路时,冷不丁视线里出现一双皂靴,唬了大跳。
一抬头,顾景尘正在看着她。
他目光极淡,淡得像飘在地面上的雪。那一丝从眸子里闪过的像戏谑的东西,飞瞬即逝。
也不知怎么的,颜婧儿升起股不服输的劲儿。她说道:“无需大人等我,我自己可以跟上的。”
她说话微喘,因走得久了脸颊还红扑扑,在那张还未长开的少女容颜上,像一朵初绽的芙蓉花。
顾景尘面无情绪地“嗯”了声,转身继续走,只不过这回步子放慢了许多。
辰时,两人终于到了地方。
这些文人墨客也不知是什么癖好,见面都喜欢约个山顶茅草屋。他们也没做什么,就对坐在屋中饮茶下棋。
聊些什么颜婧儿没听清,她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篱笆下鸡窝里的母鸡孵蛋。
母鸡咯咯咯地叫,很快就孵出一个蛋来。它也不管,在地上刨了刨爪子就继续觅食去了。
这段山路真的耗费颜婧儿太多力气,她呆愣愣地坐了会儿,摸到袖中有个软软的东西,才想起来是早上拂夏递给她的虾仁包子,路上她忘记吃了。
正好有点饿。
颜婧儿悄悄地左右看了看,而后不动声色挪了下位置,改为背对茅草屋。然后,缓缓打开帕子,半遮掩地小口吃着。
屋子里,顾景尘正在跟好友苏云平对弈。
“韶卿向来日理万机,居然也会为这种小事亲自来一趟。”国子监祭酒苏云平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顾景尘未说话,不紧不慢地落下一颗墨玉棋子将他的路堵死。
苏云平挑眉,抬眼朝窗外看了眼,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在矮凳上,看模样只有十三四岁。
他问:“莫不是你故交之女?”
“不是。”
“远房亲戚?”
“不是。”
“那是谁?”苏云平笑道:“该不会是你半路捡来的童养媳吧。”
顾景尘没说话,拿起火钳将炉子里的炭火挑了几根出去,而后煮水泡茶。
这时,外头传来了点动静,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颜婧儿站在篱笆下,手中拿着根棍子正在赶走一条黑狗,似乎想要护住鸡窝里的蛋。
她动作笨拙,想必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些难以应付。
苏云平喊门外的小厮,吩咐他去帮忙,片刻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入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不可以。”苏云平说:“只是你也清楚,我并非徇私之人。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从各地优选而来的,且每年名额有限,即便是京城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想要入国子监,都得凭真才实学。”
“你这位…呃…小友才学如何呀?”
顾景尘从身后拿出个匣子递到他面前,道:“这是她幼时所学,元舟不妨看看。”
苏云平掏出里头的字帖随意翻看了眼,女子字迹秀丽颀长,方圆兼备,露锋处亦显含蓄。
放下字帖,他又展开画卷来看。
一共四幅画,皆是梅花,匀红点翠,醉墨淋漓。
顾景尘问:“够资格入你国子监吗?”
苏云平笑:“君子六艺乃礼、乐、射、御、书、数,而这六艺之中,国子监女学生最是看重礼和书。”
“她这般才学,确实入得。”
颜婧儿继续坐回了矮凳上,屋子里的谈话声仍在继续,偶尔有笑声传出来,但这声音显然不可能是顾景尘的。
因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严厉得像夫子的人呢。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坐得久了,颜婧儿有些犯困。渐渐的,脑袋也开始一啄一啄地垂下来。
她手肘撑在膝上,拖住自己的脸颊,假装思考问题,实际上是眯着眼睛打盹。
但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突然传来个清冷的声音。
“走吧。”
丞相大人养妻日常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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