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郢自然记得,他淡淡道:“修堤的差事,肥得流油,向是士族互争,我若贸然搅和进来,便是成了人家的靶子。”
确实如此。季韫想起后来的事情,却觉得头疼,“可半月前,河西有人上京拦了长宁的轿子,世子猜她做了什么?”
章郢笑道:“莫不是直接弹劾高铨?”
他不过随口说,可面前的季韫,却陷入了沉默。
季韫喃喃:“所以,殿下知道,为何朝百官不敢贸然与长宁公主纠缠了罢,这分明就是个……”
分明就是个疯子。
高铨乃是高氏族的家主,如今非但掌部分兵权,在军有威望,哪怕只在朝,也是正二品的大官,哪有人这样直接拔刀怼着人往死里砍的?砍到哪是哪,反正得给你戳几个血窟窿。
章郢不禁失笑:“所以她这回,也道捎上了我?”
季韫捂脸道:“长宁公主说您,与高铨结党,当年您之所以不接修堤差事,是为了让给高氏。”
第五章
说到这高氏族,倒是长安城极为有势力的望族。
当年高铨乃是废□□羽,废太子与齐王夺嫡之争惊天动地,朝相互倾轧,受到波及的士族不在少数,可高铨却在最后关头反戈击,转而投入齐王麾下,并指认太子起兵造反,大逆不道。
高铨亲自带兵,将太子擒拿归京,先帝降旨废太子,改立齐王。
后来,高氏族因从龙之功,在朝如日天,几欲只手遮天,但新帝为平衡朝局势,对高氏三番四次地打压,加之长宁公主回朝,另支势力悄无声息地崛起,高氏族止步不前,甚至日渐衰退。
只是如今高铨,还是稳居兵部尚书之位,位高权重。
说起高铨,章郢对此人嗤之以鼻。
此人当初背叛太子,行径已为天下义士所不齿,更何况当年夺嫡之争,疑点颇多,德嘉太子之败,也甚为蹊跷。只是如今局势已定,高铨仗着自己那点功劳作威作福,旁人只等他倒台的那刻。
长宁居然说他和高铨勾结?
这不是在侮辱他的人格,就是在侮辱他的脑子了。
章郢没见过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只是觉得有意思,为什么就会有人,敢如此大胆地找他的麻烦,还如此信誓旦旦地胡编乱造,凭什么?
杯茶逐渐凉了,清风送寒,薄雪从树梢头落下些许。章郢终于起身,拢了拢袖摆,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替我好生监视着这位公主。她既然此番针对于我,必然也想见我,那我便等着。”
季韫眸光微闪,“下官明白。”
……
季韫拜别之后,随着管家从后门走出去,来去都无声无息。章郢在院浅酌片刻,这才起身回了书房——他虽为世子,而今却算是赋闲在家,在朝并无实际官职,只靠朝廷调派、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行事,这些年重振平西王府绝非易事,上有辛劳父母,下有幼弟阿绪,责任之重,不言而喻。
六年前,章郢为保全平西王府毅然离家,那是他第次抛弃世子的身份,作为百姓体验民生多艰,是以目睹天下寒门,备受倾轧,上顾不得父母,下却妻离子散,骨肉相残,被权贵所玩弄于股掌之。
本是风流贵公子,养尊处优,性情傲气,自命不凡,可短短三年,他却被周围的切磨砺出沉稳正直的心性,唯次选择反抗,却因为力量微薄,活活害了自己的妻。
他至此醒悟了。
离了平西王府,他什么也不是,这世上唯有权利是永恒的,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更快地死无葬身之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贵与低贱,不过念之间。
章郢三年来所做之事,甚为复杂,如今书房堆积书,多为几大家族秘密传递的信函。平西王为几大藩镇之首,如今章郢三年所为,逐渐将他们构建成了张关系紧密的,用以对抗京几大势力,这其之,便是长宁公主李青钰。
章郢在书房写完密信,差人送了出去,才吩咐道:“若有长安口音人士拜访,无论手持何物,背后是谁,皆言我不在府。”
管家低声应了。
谁知才隔个时辰,长宁公主便派人来了。
来者看似是个女官,身着绯绿窄袖衫子,腰系浅色软带,皂罗折上巾,不苟言笑,令管家时不知其深浅。此人京城口音,手拿书,只要求见世子,管家便推脱世子不在,那女官竟也不走,索性留下静等。
管家折返禀报世子,章郢彼时正在树下抚琴,闻言抬起黑眸,冷淡道:“让她等。”
女官等到半夜,管家又道世子多日以后才归,这才气急而返。
后来几日,那女官频频过来,甚至派了当地官员轮着看着,又疑心章郢故意不见,隔了两日,府管家竟抓出眼线来。
那眼线暴露了,章郢自然也藏匿不得,索性又换了个理由——他说自己外出趟,染了重疾,此刻见人就传染,就是不见人。
比不要脸程度,章郢可是气跑过好几任钦差之人,那些朝老油条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公主身边的个小小女官。
这回那女官对世子的无赖程度哑口无言,当日气之下折返公主所在府邸,便将此事说了。
“此人存心与殿下作对,三番四次为难不见,分明就是防着您这手,奴婢看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直接闯进去的好!看他如何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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