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万一预警:剧情需要,本文含时间线错乱情节,不该出现的却出现了,这是正常的(意思是请勿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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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在自然界面前太渺小了。
这次随行上山的有十来个人——看起来都是与于程飞有过交集的人,除了张霈和他本人之外,至少还有两个亚洲人,其余大多是本地人,但其中有人明显带着意大利口音。
生在常年阳光灿烂的南欧的人,很少向往芬兰这种“苦寒之地”,可他们还是在这里了。
于程飞说得没错,雪山所呈现的美景可以让人平静——至少能让张霈平静。
连绵山峰在阳光下反射晶莹白光,由灰蓝天空映衬,犹如白色幽灵。若远眺而去,能看到凸起的黑点——那是某座峰的尖顶刺向天空。
人世仿佛已经在山脚下闭合,除同行人交错的脚步和偶尔的轻声呼唤,这里是一片令人生畏的孤寂,也称得上是真正的荒无人烟;如果真的有上帝,或者任何神明,那么牠应该来这里度化凄凉灵魂——因为这里万物静止不动,自然更接近于死亡——死去的自然。
脚下的坚冰和同样坚硬的雪让人毫不怀疑它们是永恒存在的,它们似乎天生愁惨,阴冷,且与生命为敌。
而在这样严酷的地方,张霈却仿佛找到了皈依之所,尽管她偶尔能听见空气在山边受到折磨而发出嘶叫和哀怨长嚎——但那也只存在几秒时间。
于是在这静谧天地间,在似乎永恒寂寥的世外,张霈仿佛忘却了行人,只剩下自己的整颗灵魂独来独往。她的心颤栗起来,在无状激动中,甚至掺杂一种强烈的、古怪而苦涩的渴望——那是连她自己都摸不清的异状,仿佛雪山是她的情人,在这里伫立千万年光景,单为等着她攀到这里,用心灵的正直融化这野蛮的残酷荒山,引领自然的同人的灵魂得到飞升。
她的心态是那样平和,身心是那样放松,甚至散漫,以至于脚下滑了了一步。于程飞及时拉住她,隔着厚重的衣物,她感到于程飞也跟着摇晃倾倒——他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可靠,意料之外的孱弱。
但这里总归是平静的。
这平静没能持续很长时间,在他们聚集到一起讨论几句接下来的行程之后,张霈感到地面在摇晃。
是地震,她意识到这一点,同时意识到与地震常伴的往往是雪崩。
同行人的脸色都白了,那位意大利人在惊恐中举起相机,和同伴们一起溃逃的同时,抓拍下朝他们侵吞而来的烟雾一般的雪海。
张霈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个方向跑,只听到雪崩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吞没;也分不清身后猛地被人一推——究竟是真的被人推搡,还是雪崩导致的巨大推力。
睁不开眼——其实即使睁开也无济于事,触目皆是白茫茫一片,而就在不可视物之中,所有人都能体会到自然之灵带来的威慑,置身其中才能体会真正的绝望,因为那是绝然的无力感。
浑身各处都像被折断一样,从骨缝中迸出的疼痛在身体里跳跃,血糊住睫毛,但她没力气抬起手擦一擦,而且流了满脸的血液早已冰凉了。
雪山的暴怒似乎只在一瞬间——实际上,究竟是多长时间她也不知道。
有人拨开她身前的血将她拉起来,是同行的当地人。
不远处躺着一位在不断呻吟的女人,另有四五个人已经聚到女人身边,为她做一些急救措施——尽管多数人身上都血迹斑驳。
不仅人身上,周围雪地里也融着血水,远处的雪地是纯白的,他们附近的雪地却斑驳着深深浅浅的红迹,之前安置的物资更是一片狼藉,脚下侧翻着一个已经变形的高压锅。
女人的悲吟变成了抽泣,最终嚎啕大哭起来,不断嘶哑地喊叫“妈妈,好痛!”
另一个方向又有几位同伴互相搀扶着走来,待走近之后,张霈看到其中一个人拿着之前那个意大利人的相机,他们说:“安德里亚死了,他的脖子已经折断了。”
人们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张霈问:“于程飞呢?”
你看到他了没有?
没有。
我以为他在另外一个方向。
该死的,我甚至以为你们在一起。
人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人说:“至少,我们应该找到他的尸体。”
另一个人说:“你们谁还带着通讯工具?先呼叫救援。”
张霈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她借着屏幕反射看自己的脸,干涸——或者说已经凝结——的血迹从头发里流泻满脸,形状十分可怖。
而在手机的边框处,她看到一张——准确说,是半张。因为那人站立的位置太偏,手机只能映出一半的脸——半张陌生的少年的脸。
尽管黑漆漆的手机屏幕映不出面部细节,但还是能看出那少年的大概长相:银发,紫瞳,相貌寡淡,雌雄不辨,那少年朝她微笑着——爬山队伍中有这样一个人么?
不……她在哪里见过…
熟悉的记忆如同刚刚结束的雪崩一般将她淹没,那是她曾经梦到过的少年——在哪里梦到过?
她猛地回头看去,胸腔却因为剧烈动作而挤压刺痛;眼前忽地一黑,张霈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而就在倒下之前,她清清楚楚看到:身后的雪地萧索干净,没有任何人曾经来过的迹象。
人们!对现世的我们的肉体感到绝望的是现世的我们的肉体——这个肉体用错乱的精神的手指摸索最后的墙。
然而,摆脱了这个肉体和大地,一切就真的结束了么?你的精神仍然在认定的神的墓前徘徊,是什么创造了重视和情事、意义和价值?
张霈又变成那个金色长卷发的少女。
少女轻盈地小跑过庭院——姑且叫它庭院吧——踢着蓝色裙摆。
有穿着亚麻衣服的护院人朝她点头致意,她熟视无睹,一路跑进城堡里头,熟门熟路踩上一级又一级台阶,穿过忙碌的仆人们,推开那扇熟悉的镶着花环的木门,快活道:“马蒂亚,大船回来了,猜猜这次有没有你喜欢的香料?”
床上同样一头金发的少年抬起头来,他脸色稍显苍白,下巴尖瘦,松垮的睡衫使他显得更加散漫,并且更显病气。
他笑起来,声音并不十分好听,带着嘶哑:“当然会有。”
少女走到床边牵起他的手,说:“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想看到一些新奇的玻璃制品。”
马蒂亚笑着哼一声,尽管身体被她拉扯得歪歪斜斜,却没有任何下床的意愿。
少女终于妥协,拖着长声撒娇:“我亲爱的——比埃及糖还要甜蜜的——兄长——哥哥——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赴海滩么?”
马蒂亚终于笑起来,他搂着少女的肩,嘶哑笑道:“玛丽埃塔,你可不要对别人这样说话。”
玛丽埃塔用手捧起马蒂亚的脸,有人敲响屋门,高声喊道:“主人,仁慈的老爷在楼下等您与小姐,洛林公爵来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马蒂亚收敛了一些笑意,低声说:“从罗马来的野蛮人。”
玛丽埃塔跳下床,整了整自己的头发:“我猜茱莉亚已经在到处找我。”她现在必须去回房间换衣服,否则依旧是对客人不尊重,这意味着她会挨家法。
马蒂亚看着门慢慢合上,又被人恭敬地推开,仆人来服侍他更衣。
玛丽埃塔在贴身女仆茱莉亚的服侍下换好衣服,慢腾腾地走下楼,又慢腾腾地移到客厅,茱莉亚始终不紧不慢地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经过前厅时,她看到有仆人赤///裸着身子,反绑着双手跪在那里——似乎在有意向客人炫耀家族的威望。
“戈利多刚才挨了少爷的鞭子。”茱莉亚轻柔地说:“因为对贵族不敬。”
玛丽埃塔没说什么,她只是不想去见客人。
可最终还是得进去——仆人朝她微微欠身,然后背着一只手打开会客厅的门,她慢慢走进去,祖父已经在和客人攀谈,马蒂亚懒散地坐在客人旁边位置上,朝她瞥一眼。
客人朝她立起来,等待她走近之后行礼;她极不情愿地扯起裙摆,走过去弯曲双腿,欠身行了一个平礼。
客人回以吻手礼,嘴唇没挨上手背,还算矜持,她很庆幸。
“这是来自罗马帝国的洛林公爵,奥托大帝亲自指定的大公。”祖父又向客人介绍道:“这则是我的孙女,如您所见,公爵,我们一族的璀璨明珠。”
玛丽埃塔抬起脸来,那位公爵接应着祖父的话,盛赞她的智慧与美貌,马蒂亚——玛丽埃塔看得很清楚,马蒂亚隐在午后窄窗浸下的阴影里,金色鬈发与苍白的脸像凝固的雕像,美丽又令人心哀。
他攥着手帕掩在唇边咳嗽几声,打断祖父与客人的试探周旋,轻佻而嘶哑地说:“…然而,阁下,尽管洛林领地广阔,那里养得住白鲸么?”
祖父愠怒地看向他,他视若无睹,自顾道:“玛丽埃塔钟爱白鲸,即使寒冬也会遥望海面,期待白鲸能够到来。”
——然而,实际上,这是强人所难。洛林领地固然广阔,可只有短短一处海岸线,并且是浅海,白鲸无法驻留。
洛林公爵看出他有意刁难,可身为大公又是何等傲慢,于是讥讽道:“如果未来的妻子愿意,她可以到世界各地观赏白鲸,我会为她在每一处海滩旁建起宫殿。”
马蒂亚轻飘飘道:“何需至此,玛丽埃塔继续住在家里就可以了。祖父,我们罗什舒亚特一氏真的已经凋敝至此,需要靠出卖明珠来维系生存么——更何况,我氏明珠在公爵那里,似乎只价值几座海边宫殿而已。”
“闭上你的嘴。”老罗什舒亚特面色已变,胡子不住抖动。
在祖父的威严面前,马蒂亚毫无惧色,反而站起来,慢慢踱到玛丽埃塔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玛丽埃塔,你不是想要去欣赏归船么?同我一起来,今天阳光不错,兴许还能看到白鲸呢。”
玛丽埃塔只是在表面上循规蹈矩,实际早已同马蒂亚同流合污——她挽着马蒂亚的手臂,再次朝祖父和客人轻轻行了礼,然后和马蒂亚一起离开会客厅。
“那位公爵的胡子像卷毛狗。”玛丽埃塔掩着嘴唇,对马蒂亚笑话道:“我可不愿嫁给那种人。”
马蒂亚一手握着鞭子,另一手挽着玛丽埃塔,冷笑道:“但你终究会嫁给别人,离开这个家。”
“那我至少要嫁给比你好看的人。”
马蒂亚咳嗽起来,玛丽埃塔惊惶道:“茱莉亚,茱莉亚!快来给他放血——”
女仆茱莉亚拿出刀片来,马蒂亚推开她,不耐烦道:“我说过,这种方法没有任何用处。”
“可医生们都这样做,难道你比医生们更明白?”玛丽埃塔也生气起来:“马蒂亚,你总是过于自恃!”
马蒂亚冷淡地说:“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难道你就不怕下地狱?”
“地狱?”
“你不相信有地狱?”
“我不知道有没有地狱,但我知晓让灵魂留下来的办法。”
“什么?”
他们已经走到海边,大船已被推上岸,仆人和水手们来来往往吆喝着卸货。
“等我死后,将我的尸体喂给那头鲸。”
玛丽埃塔顺着马蒂亚的手指方向望去,那头白鲸果然又出现了。
白鲸腾空跃起,岸上的人们纷纷驻足凝望,直到它溅起小山似的浪头——
——“等我死后,将我的尸体喂给那头鲸。我会变成那头鲸,在海里凝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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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之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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