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华山不是云 作者:临渊羡鱼

    峨眉➹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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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那一日神木林中，如果不是因为他认得我，如何知道用我来威胁清风无痕？我这么一想，心中更加笃定，这个上官飞雪十之八九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神鬼莫辩的孔雀明王！一个人，两个身份，只怕连罗伟都不知道。

    我这厢千头万绪、思虑纷乱，那边欧阳小鱼哑声恨道：“妖人，你放了她，要什么在我身上随便搜。”上官飞雪大喜，干脆地答应：“好！”一边挟持着我一边往小鱼身边走。

    忽然风中一串清雅的笑声飘来：“今日我这峨眉山怎地这么热闹。”

    接着林中一阵衣袂风声，翩然落在场中的居然是一个尼姑。虽然她眉毛弯弯，眼睛弯弯，笑容可掬，不过，她的的确确是一个出家人。而跟着落在她身旁的，是一个身着青袍、容貌平淡的男子，虽气度内敛，却没有人敢轻视他那一手落地无声、臻于化境的轻功。

    竟然是张师叔！我顿时喜出望外。那旁边那个尼姑，想必就是飘雪师太了。

    只是没想到师太也认识上官飞雪，笑眯眯地说：“上官小子，你又来峨眉撒野，捏着人家小姑娘的脖子干什么？力道轻点，若是捏断了，小心张大侠打断你的腿。”

    上官飞雪眼见形势逆转，心知今日到手的鸭子要飞了。他相当识实务，当即松了对我钳制，并且居然还能保持微笑。

    “路过，顺便打个劫，既然各位前辈到场了，那在下也没什么指望了。”

    其神态之自若，简直叫人不能不服。

    好个欺软怕硬的恶人！我心里冷笑，当即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拆穿他的假面具。

    我慢慢走向张师叔，一步，两步，三步。

    我停住脚步，骤然回身，指着上官飞雪大声说：“张师叔，他就是孔雀明王！”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但是，我一定会更加冷静，至少我会走到张师叔的身边，再来指责这个两面派。

    当时我太心急了。

    上官飞雪是何等人物。

    在我刚说到七个字的时候，他双目突然迸出凌厉的光芒，一声大喝，龙象般若功带动真气原地无风鼓动，一招威力十足的密宗大手印带着血煞红光直向我击来。

    强劲的掌风吞灭了我后半句话，我下意识地以手臂挡住脸，灼热的气焰一路烧到了我面上，我脑中一片空白——死定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扑在了我身上，和我双双跌倒在地。

    有粘稠的、温热的体滴在我脖子上。

    我茫然地睁开眼，扶住身上的人：“……师兄……”

    耳边有怒喝，有惊呼，有凛冽的掌风。但这些我都没有空关心。

    我爬起来，焦急地翻开面朝下的无风。他的脸色如同金纸一般，鲜血源源不断从嘴角涌出，我慌得用袖子去擦，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越擦越心慌，越擦越害怕，哽咽着呼唤他：“师兄，师兄你醒醒，快醒醒啊！”

    可是，对我最好，最温柔，最疼我的无风，再也没有醒过来。

    林中什么时候消失了打斗声，那些人死伤如何，我都不知道。我无助地摇着无风，泪水大滴大滴滚落，落在他的面容上，仿佛他也在一同哭泣。

    我，自六岁失去双亲，投入华山派，十年光，朝夕相伴，早已将无风视为我唯一的亲人。虽然他不善言辞，有时管我太多，可是孤冷的华山上，苦寒的学武生涯，只有他真正关心我，爱护我，怜惜我。如果连他也去了，这个世上，还有谁人爱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无风身上痛哭失声、悲伤欲绝。

    林中变得静悄悄，只有我的悲泣声在回荡。

    不知何时，有一双温暖的手扶起了我。我泪眼朦胧地抬头，辨认出张师叔的脸，立刻无助地拉住他的袖子，哽咽着哀求：“师叔，你救救师兄，救救他吧，求你了。”

    张臻探手了一下无风的脉搏，眼神黯了黯，收回了手。

    我不敢相信地揪紧他的袖子，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师叔，求你救他，求你了。”

    张臻手抚我的头顶，声音似叹似息道：“云儿，他——已经去了……”

    这轻轻的一句，听在我耳内却如同五雷轰顶，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灵魂仿佛被人全部抽空，刹那之间，天地俱灭……

    五月的峨眉，鸽子树开出大朵大朵洁白的花朵，好像云絮散落在人间。

    无风永眠在一株枝繁叶茂的鸽子树下，我想有这样美丽的植物陪着他，他应该会含笑转身，前往下一个轮回。

    今生的罪和悔，都让我来背吧，师兄。

    我跪在无风的坟前，跪了很久很久。

    上官飞雪跑了，在当世两大高手围堵之下，还能跑了，只能说他的武学修为果然藏得很深。

    罗伟也走了。他走之前，深深看着我，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我们之间曾经单纯而美好的友谊，隔着无风的死，只能变成过去。这或许就是人在江湖的无奈吧，他应该比我见得多、懂得深。

    张臻为了疗好我的内伤，或许也出于同门之哀，同意我留下来。

    而欧阳小鱼，他死也不肯走，他说如果我留在峨眉，他也要留下。但张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为了劝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他特意找他谈了一番。谈话的时候，虽然师叔没叫我，但也没说我不能听，于是我站在了一棵树后——那棵树离他们稍微近了点，刚好够听到一些些。

    张师叔说，神湖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地方，秦主选中小鱼是他的福气。师叔还说，他之所以出现，是受秦主之邀，替他看中的传人圆一个心愿，如果小鱼不去神湖，师叔就不能救我。最后，张师叔说，年轻人应当珍重机会，总有一日武林是属于我们的。

    最终，欧阳小鱼被师叔劝动了。

    所以，现在，他站在雷洞坪的岔路口，与我和张师叔道别。

    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看着他，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欧阳小鱼也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唉，小鱼儿，生离总好过死别，你要把功夫学好，以后你成高手了，我也有面子。

    我一咬牙，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跟着张师叔走了。

    欧阳小鱼一直站在路口，直到我们顺着山路渐渐拐进丛林深处，他还没有走。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驶来了一辆马车，一个年轻女子掀开车帘，轻声唤道：“公子，请上车吧。”

    欧阳小鱼恍若未闻。他痴痴站了很久，忽然飞奔到山崖边，手拢在嘴边，用力呐喊：“云儿——你一定更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林中鸟雀惊起，直冲蓝天。

    我顿住脚步，疑惑地回首。

    “师叔，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

    张臻望着山谷深处，眸光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走吧。”他拍拍我的头。

    山路渐行渐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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