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都是松软的泥,它们在水下筑成墙壁,柔软却又难以打破。
钗子在水里被搅出去,塞思朵索性牙关一咬拿嘴叼着,她下降得很快,四肢舒展,没多久就跟着到了底。
“这,是什么?”她讶然发问,声音含含糊糊。
抬眼四望,想必没几个人见过这水下的光景,没有传言中堆叠的骨架,反而散发着一点温和的光晕。
头顶有鱼慢悠悠游过去,显眼的一尾红,转头鱼就撞进泥墙中,塞思朵伸手去抓,那红尾一摆,就消散似的,在泥墙中不见了。
周檀伸手去按压,泥墙上出来一个小小的坑洼,还吐着水,这质地不同寻常,沉淀的泥似乎能吸走面前的活物,吞进肚子,再向着背后吐出去。
又一尾透明虾摇着须过去了,只剩泥墙在波动。
周檀托住绳索,不再往前走,他冲塞思朵示意:“先上去。”
这水底隔绝了上面的声音,却能听清楚对面的低语,透明的水泡漂浮着,一层层一堆堆,在消散的时候,居然还留下了流动的气体,供底下的人用来呼吸。
周檀再次含住一口气,他双脚踩地腾身而起,他慢慢踩水慢慢地上升着,能感觉到耳边飘过的风声和细微的水流声,一切都澄澈明净,一切都不同往常。
上头的两位翻出了水面,伸着脑袋往下看,周檀踩着水冒出头,正瞧见缓缓移动的太阳,攀升到山顶了,金澄澄的撒了一片。
他轻巧地跃出水面,湿淋淋地站定了。辎重部的早餐时间还没结束,车上横七竖八摊着碗筷,赫连允朝他跨步过来:“吃些东西吗?”
周檀甩掉发梢上的水,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整个人像是个融化的透明雪雕:“好。”
除了驻守营地的人,剩下的全忙不迭来凑热闹了,鸭叫狗叫响成一片,盆里的大仙都翻着身子冒出来看。
白骨淖子估计没见识过这么多活物,水面也动动荡荡,静默了一会儿。
述问风搅着扳手,停住了一堆抽水的翻泥的巨大机关,机关不顶用,没派上多大用处,全靠中间那一点流动的水口,自己慢腾腾地,拨开泥面露出水面。
这股活水没发出什么动静来,却实实在在地,一直在动弹。塞思朵又下去敲了一趟,顶着一头水草爬上来。
“泥墙能劈开……”她说:“需要个破墙的大物件。”
大物件下不去是真下不去,整个活水口最多只能容下瘦一点的男子躯干,换个五大三粗的都能卡个不上不下。
述问风一边跳脚一边翻书,抱佛脚没抱到,轰轰隆隆响了一通,破门的机关铁斧卡在水口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了。
被嫌弃的军械部被撵到坡上清除杂泥,铁斧卡得死紧,两头甚至撞进了泥地,赫连允懒得去瞧军械部的一抹绿,这蚊子似的绿天天扑扑棱棱在营地中飞,他手腕勾住那把巨大的机关斧头,沉下去发力,极其沉重的生铁竟然被他拎起来,扑通一声,抛在了一边。
周檀扔回含了半口的糖罐,远远地正中车厢,他捡了根发带缠住一头碎发,袍脚卷起来露出脚腕:“下去吗?”
“走吧。”赫连允说。
这铁斧头居然还凿开了一丁点水面,肩膀宽些,也能勉勉强强滑进去了。
挑挑拣拣出来几个会闭气的人,连玛霓都被拴上绳索,他扔下鱼,信誓旦旦:“我也能一口气游到燕沉河去。”
被人搭理他挥舞着的胳臂,玛霓被夹在队伍中央的安全位置,一串人,沿着这喷涌活水的水道,慢慢向下移动。
依然没多久,就到了底。扑扑通通都踩上了泥,依然是那堵看似柔软,却密不透风的泥巴墙。
玛霓从怀中托出一珠硕大的东海珠,亮了。
——
玉京城里的新奇事太多,还没过几天,海银莲的故事已经不怎么有人提起来了。
皇帝的意思鲜明的很,叫金明卫随手查一查,丢出个能交代的结果,就交差罢休。
毕竟这群闲人除了脸没什么能入眼的,朝堂里的妖风也没吹到他们,硬是给金明卫留出来了点查案的空间和时间,没人催,也没人管。
但金明卫虽然扮演绣花枕头十分熟练,整个阵营里,却没一个省油的灯。
不管是被送来镀个金等着回家继承家产的富家子,还是一心修仙炼丹炸炉子的世家郎君,都对这具停在敛尸房中的尸身抱有无限的热情。
藏着隐秘故事的盖子都递到眼前了,没什么不揭开一看的道理。
临时搬来的仵作睡在最角落的房间,本来鸟都不来的地方,一天到晚访客不断,激得仵作扔了刀破口大骂:“换个地闹事儿成不成,说了自杀就是自杀,翻不出花了。家当都搬到我这,让我去哪里?”
话音未落,墙角的八角风炉轰然炸裂,崩了一地碎屑,穿青袍的世家子坐了一屁股摞起来的账本,他眼皮也没抬,说道:“总该有个由头。”
屋子里尽是丹砂和烟气,海银莲沉眠在铁床上,面色白如膏。
脖颈上的伤口被缝合起来,乍一看居然不怎么看得出缝合的痕迹。
血迹早就干了也擦拭干净了,看上去除了面色凄惨点,依然是个活人模样。
朱雀大街辉煌了几十年,一条平坦大路直通宫禁,那是个不同寻常的选择,在巡游的车架上自戕,几乎是冲着远处的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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