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音楼的地下四通八达,鼠穴一样。
苏小推开地下的铁栅门,在扑面而来的血气中几乎作呕。云昙还没醒,被她卷成个破包袱似的,扯着衣摆拖进了这地下的昏暗地界。
“你说你要祛病除痛,做些世所不容的悖逆事儿,我本以为,你是为着无路可退的姑娘们,没曾想啊没曾想,说得多好听啊云昙。我这样蠢笨的人,居然一年多来,都没有下楼看看你这糟污营生。”
地府似的两间屋,被延伸下来的台阶连接,血的味道萦绕不去。
一张铁床覆着素布,曼陀罗的味道开始涨潮一样,刷着苏小的心头,凌迟痛感,估计也没强过多少。
“麻药……”她捻了捻药杵下残留的碎屑:“难怪那么多姑娘,觉得不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都当是大梦一场,心事全解。”
“阿素,把他搁到这床上,你就出门去吧,把姑娘们都带出去,就说……”
苏小捏了捏半大女孩的柔软耳垂:“就说今夜不唱了,改明儿再唱上。”
女孩迟疑地抬头,拿手指轻轻比划着,她的唇生得很好看,樱桃两珠,放在满月脸盘上,竟然是个哑巴。
“去吧……”苏小轻轻推她:“这地方,你不要呆久了。”
她的眼波在昏灯里撩起来:“还有,我的枕头下面,那个松绿的织锦小荷包,你也带上。”
女孩呜呜一声回答了,又一步三回头地上楼去了。她年纪还是太小了,即使是尝过命数的苦头,也没品出来这话里话外的另一层余意。
是了断……
“云昙……”苏小蹲下身,像是不认识似的端详着那张脸皮,那张曾经隔水一望便记在心上的好皮囊:“你记不记得,你对我那老娘说,姑娘身在污池,却是不染。我记得这样清楚,还以为你是个,敢捅破世道的良人。”
“世道多容不下我们这些污泥里的人,你不是那拉人一把的手啊云昙,你这一刀,扎得我好痛啊。”
没人想得到,这素音楼下几尺,一头勾着阳世,一头走着阴间路,无数或生或死的婴孩被带走,活着的转手,死去的炼蛊。
那些充作容器的母体,要么是以为幻梦一场,要么是以为阴阳两隔,去树下挖出个小坑,夜夜念着自己入梦来的骨肉。
两条交错的路,越走越远了,苏小提起红裙想,若是我在金明池上,没看你那么一眼,怎至于此。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北京的妖风里狂敲键盘,突然很想开个修仙坑了哈哈哈。
第16章 、天罗网
这南郡公子看着软腰鸢肩的,力道却够大够狠,打法还不拘一格。
丽纺巷子另一边的无名长巷,真没辜负它年久失修的名头。
虽说丽纺已经拥得过不了车架,这么两边一比照,丽纺一条巷在梧桐尖儿上,居然还能算得上是一群瘸子里头挑出来的鸡毛将军,鹤立鸡群的富贵宽敞。
碎砖烂瓦堆在地上,污水从墙根处慢慢漫上来,逼得雪照山连蹦带跳。
明明没隔过去多远的距离,隔墙那头的人声笑声,都已经不太清楚了,只剩下风声,穿街过巷,不休不止。
三尺水出了鞘,周檀分辨着周遭细微的声响,放缓了马蹄。他耳面微微动,脊背也慢慢收起绷紧了。
巷口的枝叶正簌簌发着响,去年新栽的树,今年长得已经很能装神弄鬼。
这杂碎的声音扯得像鬼哭,乱糟糟的影子拉长了又投在地上,风声透过缝隙来,远处的灯火时明时暗,来路难辨。
巷子窄,肩膀两侧动弹时几乎都碰到墙体。远处的素音楼露出一点儿痕迹,檐角垂下的风铃似乎在轻声吟,有的时候近在迟尺,有的时候却愈发觉得远在天尽处。
“踏踏踏——”
有马蹄声响起来了,先是零散的几声,侧耳去听时停下来了,但这马蹄紧接着竟越汇越多,越来越响。
周檀闻声,也未回头,他驭着马,反而往更挤的半条巷子里跃去。
眼看穿过去就是宽阔的丽纺巷,下一瞬火光骤然亮起,涌动的人头就码在几尺过去的眼前。
伏兵现身。
巷口逼仄,拨马难回头。前头是静候的弯刀一片,马后是穷追不舍的散兵一群,进退也两难。
火把在前也在后,聚在一起烧着,火光通明,映得天边泼起一片碎散的红云,甚至一力压过了隔条街去那亮晃晃的灯,缠绵绵的莺歌燕语。
死寂……
周檀眯起眼看,在参差突出的房檐下驻马。三尺水挂在他掌心,剑鞘已去。他掌剑在手,腰背立着,岿然迎风。
雪照山四蹄停住,稳稳扎进路板上,它雪色的长毛翻卷着,在夜里远远可见。
“唰——”
有箭羽破空,直冲面门来,他在马上弯折,后腰低下去贴上马背。
箭阵碎成杂花,被长剑撕开一道缝隙,紧接着弯刀横刺,到了眼前。
前锋已至。
他是只陷进天罗地网的金丝鸟雀,人人笃定他再难逃脱。今日总算允许人骑马上背的雪照山被勒住马头,陷在周旋里,欲逃难逃。
“奉命送您一程。”索克托扬声:“周公子。”
索克托披重甲,居马背,背靠着火光当靠背,稳当地不动如山。
周檀却懒得正视他,反而先提气看了看那有些低矮的破月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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