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勋的车撞上路旁的树,被尹灏制服时,额面撞击下产生的伤口不停往外渗着血珠。
季商这才看清韩勋的脸。这是一张尚算英俊的面容,分开来每一处五官都堪称周正,但放到一处便显得死气沉沉,颓丧不已,让人没有想接近的欲望。
韩勋还未到而立之年,但眉间的纹路却比同龄人深刻许多,或者说那纹路已经被经年日久的情绪刻进了肌肤骨骼里,不管眼下的他放松或者紧张,眉间的皱纹丝毫都不曾消去。
像是在控诉、在抗拒、在苦挨、在求之却不得。
被尹灏截停控制后,韩勋并未挣扎。为防止他跳车,季商与他一起坐在后座。
季商偏头看着韩勋,想到曾经丁思新对这个人的形容,不禁唏嘘不已。
韩勋也抬眼看向季商,血液凝固的脸上,神情十分坦然,或者形容为放松更为贴切。但这神情对于一个半小时前还驾车逃窜的嫌疑人而言,是如此格格不入。
尹灏隶属云盘市公安局,他在宁安市没有执法权,为防韩勋不配合,他前往宁安市前便申请了跨区传唤证。
在等待灵溪县公安局民警赶到期间,季商忍不住试探着问过韩勋几个问题,对方均是一字不答沉默以对。
季商原本猜测韩勋对警方异地办案流程并不陌生,所以拒绝回答他和尹灏的单独提问,谁知到了灵溪县公安局内,韩勋依旧缄口无言,仿佛被人割了舌头。
他明目张胆地看着询问室内的钟表,仿佛在提醒尹灏与季商,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此处离开。
曹卫卫亲自给灵溪县公安局局长致电,当地警方以韩勋拒不配合问话为由,将韩勋暂时牵制在公安局内,但也仅仅只有二十四小时。
从汽修店复印的修车记录,以及韩勋逃离时驾驶的车辆号牌已经发往云盘市刑侦队,整个专案组的人全都暂停手里工作,集中火力、分秒必争地对尹灏发来的车辆信息进行排查。
在专案组成员忙得人仰马翻之时,季商与尹灏一起去了此行另一个目的地。
因为需要跨区调取资料,号称要将张闯祖辈三代查个底朝天的邓登警官,至今并无所获。
前一晚到达花台村时,季商简单问过村长和其他几个村名,但因为时间太久,大家回忆后大多说法不一。
“哦,丁家姑娘去世那年啊。吴英姿家确实来过几个男孩。”
“几个?好像是三个吧。还是多少个?”
“不对,就一个吧,我还看到过那孩子在田地里掰玉米。”
村长笑着驳斥道:“不止,不止,你们记错了。至少五六个,其中有个男孩和丁家姑娘还走得挺近的,成天往她家跑。”
季商心想,村长你老哪里来的自信,成天往丁家跑的明明是我。
村里人都很热心,但苦于那一年丁思新的死太过震撼,谁还会记得邻居家来了几个客人。
几小时后季商尹灏来到了灵溪县敬老院,在敬老院内季商见到了那个十多年前经常到外婆侯素珍家串门的吴英姿老人。
村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敬老院内看望花台村的老人,前日他只告诉季商,吴英姿近几个月身体状态略有下滑。可当季商真正亲眼见到吴英姿本人时,不由得心灰意冷起来。
吴英姿那状态岂止略有下滑,简直称得上朝不保夕,指不定当晚闭上眼睛,第二天便醒不过来了。
老年人大多耳朵不灵敏,季商提着嗓子跟吴英姿讲了半天话。吴英姿那双浑浊的眼珠才缓慢地转动起来,在季商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几个回合后,突地发出了些许微末的光芒。随即吴英姿却垂下眼皮,哆哆嗦嗦小声念叨着什么。
尹灏靠近仔细一听。
“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老了,不记得了……”
吴英姿那神情不像是想不起,反而像是怕想起什么似的。但季商与尹灏无计可施,毕竟他俩又不能逼迫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
这处敬老院与常平山敬老院内的情况大致相近,以孤寡老人居多。院内不常有外人、特别是季商他俩这样的年轻人前来。于是季商便被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拦下,下了几回合象棋。
季商这人聪明晓理,自成风度,对待老人尤其宽容有耐心。同他下象棋那位老爷子被哄得心情大好,便好心问了问他来找吴英姿的原因。
季商从老人这处得到了一个让他为之振奋的线索。
吴英姿以前唠嗑时提起过,她讲自己其实并不姓吴,因为很小的时候被姓吴这家抱回去养,所以才改姓吴。
她原生家庭是张姓,吴英姿上面还有姐姐。家里想生儿子,却未料及又生了一个女娃,于是刚出生不久的吴英姿便到了吴家。
后来张家发达了,有动过将吴英姿领回去的念头,但她说父亲走上了从政的道路。如果叫人查出来曾经有弃养子女的黑历史,恐危机仕途,所以直到最后张家也并未认回吴英姿。但据吴英姿自己讲,私底下还保持着来往,特别是她的姐姐,经常偷偷去看她,给她钱。
吴英姿说自己原则上算不得孤寡老人,是因为张家弟弟虽早逝,但姐姐的女儿很有出息,老公好像是做官的,又似乎是经商的,反正人丁兴旺,门楣耀光。
季商尹灏匆忙赶回花台村,由村长领着找到了一位与吴英姿年龄相仿的老人,费了一番口舌与耐心,才从几个老人口中将敬老院得来的信息又证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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