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湿了,茶水顺着长达滴落下来,泅湿了亵衣和地面。
他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乞丐,跪坐在侯千懿跟前。
不热了,好冷。
淮渡抬起头,眼睛有些模糊,看不大清男人的神色。
但他知道,他被发现了,他被讨厌了。
他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想扯住侯千懿的裤摆。
男人后退了一步。
你给我滚出去。侯千懿抓起他一只胳膊,连拉带拖地扯到了门口,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了出去。
外面凉风一吹,淮渡差点倒下了。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扒着门边儿,仰头哀求着:你听我说。
侯千懿漆黑的眸底无半分情谊:我最痛恨欺骗背叛我的人,没杀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你听我说,我是被迫装女儿身的,我
淮渡想说他没骗过男人,可是他说过谎,而且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侯千懿已经不愿再多说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太多话发泄不出来。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舍不得,他心软。
在外面跪着。丢下这一句话,他门也不关了,直接出了院子。
淮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地拘偻下了身子。
心里有一把刀,在凌迟他的血肉。
这么大的动静,001当然听到了。它极速来到淮渡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宿主。
淮渡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哭,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没办法狡辩了。
他的确是男儿身,一开始的爱慕和中意,顺从和讨好,都是装出来的。
可现在不是。
他是真的喜欢侯千懿。
淮渡伏在门槛处,哭的肩膀都在耸动。
001看的快急死了,却没办法安慰他,碰都不能碰到他。
他的哭声太大了,住在角落屋子的碧沁也听到了。
将军同夫人争吵之事本不是她这个做奴婢该管的,但是夫人待她极好,她于心不忍。
躲在门缝那处看了一会儿,确保将军出去了,她才敢拖着一条薄被,蹑手蹑脚地走到淮渡旁边,搭在了他身上。
夫人,别哭坏了身子。碧沁蹲下来,扶了扶淮渡的手臂。
一摸,滚烫。
夫人,您发热呢!她一下子就急了,照这样跪在这里,怕是得病死!
淮渡还是不说话,他不是发烧,应该是喝了那壶酒的缘故。
夫人,您先进去。碧沁想拉起他,淮渡却死活不动。他双目无神地瘫在门口,表情绝望又悲恸。
碧沁没办法了,她咬了咬牙,朝院子外跑去。
将军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求求三小姐了。
三小姐,三小姐。
侯箫瑶寝屋里的烛火刚灭,碧沁就火急火燎地在外头叫。
秋竺耳力好,突然就坐了起身:外头有人在说话。
别理她。侯箫瑶皱了下眉头,勾着人的腰让她躺下来。
秋竺没听她的,自顾自的披了件外衫就想下榻:听着很急,我去瞧瞧。
侯箫瑶没法儿,只得跟着出去了。
大半夜吵什么吵,规矩呢。她烦躁地开了房门,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一见是碧沁,脸色缓了缓:怎么了?
碧沁扑通一声跪下,伏在地面上求助:将军同夫人发生了争执,夫人被罚跪在门口,还发着热呢。
秋竺脸色大变:罚跪?
不可能啊,将军向来疼爱夫人,怎么会因为争执而罚跪她。
侯箫瑶也是诧异的很,她从内室拿了件披风给秋竺披上,便匆忙地赶去了淮渡的院子。
嫂嫂!
一见到躺在地上的淮渡,几人都是大惊失色。
碧沁走没多久,淮渡一会儿说着好冷,一会儿说着好热,随后便昏沉地倒下,不省人事。
001在一旁快急疯了,却也无能为力。
夫人,夫人。几个女人乱作一团,合力搀着淮渡进了寝屋。
你去找兄长。侯箫瑶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恼怒,她看着不省人事的淮渡,忧心忡忡。
再去找几个人去请郎中。
是。碧沁应下,秋竺也想出去找人,被她拦住了。
外头冷,姐姐去烧壶茶吧
秋竺点头,一转身就瞧见被扔在地上的茶壶。
她再转过来,看了眼淮渡湿漉漉的头发:将军把茶水泼夫人头上了。
侯箫瑶差点没站稳。
她看着淮渡烧的通红的脸,还有脖子上的痕迹,满心愧疚:都怨我,给他们什么助兴的酒,大抵是兄长喝昏了头。
等了好一会儿,郎中才迟迟而来。
他探了探淮渡的温度,又了解了具体的状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先开两副药,把热降下来。
兄长呢,找到他没有。侯箫瑶眉头锁死,紧紧地攥着手。
秋竺抚了抚她的肩,温声道:别急。
他实在是太过分了,本以为性子好了,结果还是这般。
小姐。门外的婢女怯怯地喊道,侯箫瑶抬眸,侯千懿一脸死气地走进来。
兄长,你都做了些什么!
任凭侯箫瑶怎么说,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只是余光瞥到床上的淮渡时,忍不住蹙了下眉毛。
你喝醉了,发了疯是不是,你居然让嫂嫂出去罚跪?
都滚出去。
侯千懿下了令,谁还敢留在这里找死,郎中都卷着铺盖走人了。
整个屋子只剩下他们四个,秋竺没走,侯箫瑶拉着她的手不放。
兄长,你怎么能
他是男人。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一片寂静。
侯箫瑶觉着她的耳朵出了毛病,都开始幻听了:什么?
侯千懿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声:宋沅是男人。
晴天霹雳。
秋竺也很意外,平日里看夫人娇娇柔柔,怎么会是男子?
你,你,他侯箫瑶结巴了,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们出去。侯千懿的声音闷着一股子的倦意,他走到榻边,看着病重的美人,眼神捉摸不透。
侯箫瑶还没消化的好,秋竺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谦卑地行了礼,声音温柔却不软弱:不论如何,夫人对您的心意是真的。
给您书信的欢喜与期待都是真的。
侯千懿喉结滚动,没说话。
姐姐我们走吧,他们的事儿自己解决。侯箫瑶怕兄长将怒气撒到秋竺身上,连忙拉着她走。
其实她也不太能接受宋沅是男子的事,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但想起平日的点点滴滴,她又释然了。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
男也好,女也好,中意就好。
兄长莫要做让自个后悔的事儿。留下这一句,她带着秋竺离开了房间,顺手将门带上了。
烛火亮着微弱的光,侯千懿一步一步地走近榻边,腿脚仿佛千斤重。
淮渡面色潮红,头发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他在昏睡中,眉头都是皱起来了,似乎很是不安。
原本白皙柔嫩的脖颈上,有一道显眼的痕迹,是他掐出来的。
那一瞬间,是冲着要他的命。
他最是痛恨,欺骗背叛之人。
可为什么,偏偏是宋沅呢。
第132章 暴戾将军别抽我12
淮渡置身于一团烈火中。
他痛苦地拧紧眉头,呼吸困难地蜷缩成一团。
侯千懿倚靠在榻边,抬头瞥了眼他,眼神闪了闪。
他喝的酒不少,药效发作应当是很难受的。
可他是男人。
侯千懿头痛欲裂,他不自然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本想着好好惩罚这个骗子,结果人一病,他又舍不得了。
这些日子的好和坏,让他纠结万分,甚至要打破自己的底线。
也许宋沅的确是被迫嫁过来的,毕竟他是养子。
那曾经说过的话,是不是也有假的,也是被迫的?
一想到这些,侯千懿心下又苦涩又酸痛。
他就这么坐着,熬到了天亮。
水淮渡嗓子干的很,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旁小憩的侯千懿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就要去倒水,却硬生生顿住了动作。
淮渡渴的不行了,他缓缓地掀开眼皮,迷茫地盯着榻顶。
过了小会儿,蓦然惊坐起来。
夫,将军。他看到一旁的侯千懿,有些惊慌。
那双平日里含笑的眼眸,此刻带着少许的胆怯与警惕。
他在害怕,害怕男人对他动手。
侯千懿心脏抽痛了一瞬。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眼神冷如寒冰,让人身体及心里不住颤抖。
你为什么说谎?他忍了再忍,终究还是心软了,想听听解释再做打算。
淮渡眼眸一亮,这是有希望了。他顾不上喉咙的疼痛,无力地倚靠在榻边。
他咳嗽了两声,忍着嗓子的痒痛,将事情的原尾解释的清清楚楚。
我不想骗你,但如果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代嫁,还是个男人,会留下我的命么?
侯千懿沉默了,他不会。
他会勃然大怒,在当夜就弄死他,将人的尸首丢回宋府。
淮渡看他阴冷的表情就猜到了想法,他淡然地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涩:我也没办法,但终究是我骗了你。
侯千懿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他看着昔日爱人熟悉的脸,觉着他笑的刺眼的很。
你不是爱慕我才嫁过来的。
是。淮渡承认的果断,这些谎言在心里积压,都快腐烂了。现在说出来,倒让他轻松了许多。
我居然,一点都没发觉,宋沅你真是好能装。侯千懿冷笑一声,说不出是愤怒多还是失落多。
所以平日里的娇弱、顺从通通都是装出来的。
是。
淮渡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必要继续撒谎,他不想再利用侯千懿了。
我害怕你杀我,只能装作爱慕,乖顺,其实我不是这样的性子。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嗓音低沉,从细腻的女声变回了清澈的男声。
侯千懿气恼的简直说不出话来,淮渡的声音犹如魔咒,逼的他痛苦不堪。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恶狠狠地咆哮起道。
不是。淮渡抬眸,眼神坚定。
后来的爱意,是真的。
你觉得我信么?侯千懿疲惫地闭上了眸子,再睁眼时,那点温情已然散的干净。
他下了榻,随意披了件外袍便离开了屋室。
淮渡本以为会被重罚,甚至都准备好挨鞭子了,谁知道男人什么都没做。
他勉强地踩住木屐,晃晃悠悠地走到桌边,喝了小口凉水滋润了下嗓子。
昨夜好像看到秋竺她们了,这水应当也是她烧好的。
她们应该都知道了,也许也觉得自己是骗子吧。
淮渡摇了摇头,又无力地瘫回了床榻。
灼烧感好了许多,脑子也不再那么昏沉。
他捋了捋杂乱的头发,静静地坐着目视前方。
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怔:001。
【宿主 我在】是最初熟悉的电流音,在大脑中响起。
淮渡有些诧异:你怎么在我脑子里。
【系统已修复 宿主 我可以带你离开了】001一板一眼地道,昨天看宿主那幅模样,它紧赶慢赶地修理系统。
离开。
淮渡垂下了眼眸,他现在还不想离开。他希望侯千懿能相信他,两人能像从前一样。
001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没再开口询问。
它太了解淮渡了,不妨再等等看,一旦出事直接带着宿主逃命。
*
侯府前堂。
侯箫瑶抚了抚鬓角,一脸惬意的模样,她偏过头和秋竺说话儿,讨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堂外,烈阳之下,跪着一个浅绿色的身影。
宋簪被晒的头昏眼花,却不敢动弹分毫。
清晨还没醒,就被侯府的姑姑带人从榻上拖了下来,然后被带到了这里罚跪。
莫非是宋沅惹事了?
本想着安然无事过了这么多天,应该不会再出岔子。
她以为宋沅肯定被发现了并且死了,将军府不追究了,自己也就逃过了一劫。
三,三小姐。她实在是跪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求饶。
侯箫瑶只当没听见,还悠闲地给秋竺剥了个果子:这个甜,你尝尝。
让宋小姐进来吧。秋竺淡淡地开口。
去把将军请过来。侯箫瑶颔首,又吩咐了小厮寻人。
待侯千懿过来时,宋簪快被晒昏厥了。
她低微地伏在地面上,声音哽咽:还请将军饶我一命。
侯千懿坐下,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他皱着眉头,烦躁道:她是谁?
问你话呢。侯箫瑶都懒的答,刻薄的模样和往常大相径庭。
小女,小女宋簪。
一听到这个姓,侯千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冷冷地瞥了眼宋簪,火从心头来。
进来。秋竺稍稍抬高音量,外头又走进来一个婢女。
她低眉顺眼地跪着,道了句:三小姐,将军,奴婢是宋小姐的贴身侍婢,方鞠。
宋簪心头一跳,转过头来看她:方鞠你
是我家公子和小姐迷晕了宋沅,将他连夜送进将军府中。
小姐说侯将军暴戾成性,不愿嫁过去送死,所以才让宋沅代嫁。
方鞠说完,又规矩地磕了个头,退一边儿去了。
宋簪吓得面色惨白,跟她多年的婢女怎会出卖她,措不及防。
侯千懿死死地盯着她,须臾间笑了,笑声阴冷无比:我暴戾成性?
不是,不是的。宋簪慌了神,脑子一团糟,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是宋沅他想嫁给您,不是我逼他的。他在家中就不守规矩,冲撞了您也不能怨我啊将军。
宋簪说着说着落下泪来,瞧上去楚楚可怜。可侯千懿只觉得烦心,看她哭更是恨不得一脚踹开。
他突然想起了宋沅,宋沅哭的时候,睫毛湿漉漉的,鼻尖还会有点泛红,让人怜惜。
宋沅不守规矩?
胡说,宋沅明明最乖了。
虽然是装出来的。
宋氏兄妹好大的胆子啊,不愿意嫁给本将军便罢了,还弄个男人来糊弄我。
侯千懿声音愈来愈沉,憋着十足十的火气。他抬了抬手,外面的小厮便走进来架起了宋簪。
带宋小姐去清醒清醒。
所谓的清醒,便是将人按进外头的假山涌泉里,反复数十次。
将军,将军,不怨我啊,是宋沅的错
宋簪还在哭嚎,侯箫瑶嫌她吵,让人堵了嘴丢了出去。
兄长,你瞧,嫂嫂他不是故意的。堂屋安静下来,侯箫瑶试探道。
侯箫瑶,你别为他说话。侯千懿连名带姓地喊了,可见语气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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