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和巷子外是两个世界，他要出去，要活下去，幼小的身体在黑暗中匍匐向前，血液从伤口渗出，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拖痕。
    可他毕竟太小，也太虚弱，又受了很重的伤，很快便没有了力气，爪尖死死嵌入地面，却握不住即将流失的血液。
    倏然，一抹清香窜入鼻尖，满是绝望的双眸动了动，落在了那三粒浑圆的丹药上，丹药，他是认得的，作为王的幼崽，他从小就见识过太多珍贵的东西。
    之前那个人修的话他也听懂了，只是装作不懂罢了，流浪的这些时日，他经历了太多，更明白一只开了灵智的妖兽会被怎样对待，他也学会了伪装，更不会相信任何人或者兽。
    无论之前的那个人修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他都不准备碰他留下的东西，可现在，他就要死了，而那三粒散发着丹香的丹药，或许就是他最后的生机。
    走投无路，他已经别无选择。
    若是那人真是个好人，如果这次能活下去，他会记得这份恩情，回报那个家伙。
    如果......如果那家伙心怀歹意，那么，他变成厉鬼也会向所有亏欠他的家伙索命。
    吊着最后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爬又向前爬行了一段距离，歪着头，伸出舌头，不知吃了多少泥土和污垢后，终于将丹药卷入口中。
    沈凡和小凤儿离去后，不知巷子里的妖兽幼崽经历了怎样的心里挣扎，又向他许下了何种诺言，或者说诅咒，来到一家专供修者的客栈，定下一个独立的小院，布下结界后，沈凡便抓紧时间进入了修炼。
    第二天一早，是被小凤儿的叫声吵醒，出门一看，就见小凤儿撅着身子，在门口处扭来扭去，辣眼睛，沈凡想装作没看见，小凤儿却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招呼道：
    小凡凡，你快来看。
    沈凡走过去，便看到了放在门前的一根还带着牙印的新鲜鸡腿，只见小凤儿像是只犬狗一样到处嗅了嗅，嘿了一声：
    血腥味，还有昨天那个幼崽的味道，看来它没死，不仅没死还送来了这个鸡腿。
    第43章 小月亮
    它什么意思？
    不待沈凡说话，小凤儿便跳了起来，自问自答道：好个白眼狼，好大的狗胆，我昨天救了它一命，它今天居然送来鸡腿挑衅我，呜呜呜，小凡凡你管不管，它这是窥伺我的盛世美颜，想把我叼走啊！
    沈凡很冷漠很无情地表示：你想的太多了，它可能只是馋你的肥肉。
    呜呜！小凡凡你也变坏了！小凤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沈凡不再搭理小凤儿，自然也没有去拿院外鸡腿，他和小凤儿都知道，那个鸡腿大概不是挑衅，很有可能是那个幼崽活了下来，食物，或许是它的报恩，不过，他本就只是有感而为，并不需要回报，自然也不会接受这种报答。
    之前储备的丹药已经用了不少，沈凡在西原城还要逗留几天，重新炼制些存货，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连续三天，每天早晚院外都会有某只小兽送来的谢礼。
    一开始只是鸡腿或者鸭腿，但从第三天晚上开始，那只妖狼似乎是艺高兽也胆大了起来，竟然在早上送来了一只完整的鸡。
    小凤儿和那死不瞑目的肉鸡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嘟囔道：
    所以说，怎么又是鸡，那家伙是不是和鸡有仇！小凡凡，你快给我评评理。
    你又不是鸡，急什么？沈凡一边敷衍小凤儿，一边却蹙眉看向了地上残留的血迹，似乎并不只是死掉的鸡留下的，他本不想理会，但那个幼崽既然活了下来，沈凡也不想让那小家伙因为偷东西而被人打死。
    于是，这天傍晚，沈凡罕见的没有炼丹或者修炼，而是守在了院中，小凤儿便和沈凡一起看到了比之前还要狼狈些许的狼崽，狼崽先是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周，确定没有危险，才返回巷子中，再出现时口中叼着个完整的鸭子，一瘸一拐穿过街道，来到了小院面前，快速放下鸭子，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小院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看得出来狼崽被吓了一跳，浑身的毛都在瞬间炸了起来，对上沈凡的目光，反射性呲了呲牙，转身欲要逃跑，可惜他忘记了断了一条腿的事实，想要奔跑，却因为后腿的无力和疼痛导致身体不协调，摔倒在了地上，使得他的威武气势顿时减弱了不少，小凤儿更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沈凡视线在那条明显是被人打断的后腿上顿了顿，叹了口气：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更何况，你送来的东西我也不会食用。
    鸡鸭应该是从凡人家中偷出的，虽然凡人无法修仙，但却可以修武，高阶武者有的甚至比炼气期修士的体魄还要强上几分，狼崽本来就虚弱，几次三番去偷东西，主人家发现必然不会放任不管，断了一条腿，也不知该说它运气好还是不好。
    沈凡知道若是他不出面，这个狼崽说不得还会继续报恩，到时候可就不是断一条腿的事了。
    金丹修士早就可以辟谷，所以，凡人的食物对他无用，这幼崽品行不错，沈凡也不想他白白丢命。
    狼崽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但他曾经发誓如果活下来就会报恩，若是违背誓言，又和他那虚伪的叔父有何区别？可他现在身无一物，能做的，只是送些吃食罢了，倔强的视线转向一旁搔首弄姿的鸟族身上，用视线表示：
    你不吃，但是你身边的兽可以吃。
    小凤儿咦了一声：这小东西，好像挺聪明，能听懂咱们说话。
    狼崽没承认却也没否认，或许是沈凡之前的善意，让他不再那么防备。
    沈凡挑了挑眉，小凤儿已经忍不住跳上前，一脸沉思的围着小狼绕了好几圈，语气严肃道：喂，你听的懂，也会说话是不是？
    小狼看了看小凤儿，又看了看沈凡，起身，慢吞吞准备离开，小凤儿眼珠一转，试探性说道：喂，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你送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小狼地眼神鄙夷：报恩。
    清朗的童声，声音还有些稚嫩，小凤儿愣了愣，甚至忽略了对方看傻子般的目光惊呼：你会说话，你竟然真的开了灵智。
    小狼身子一僵，眼中划过懊悔，他之前有些放松警惕，居然被套出了话，当即就想跑，可小凤儿的速度却更快，展翅飞起直接拦住了他。
    质问道：你不是普通的妖兽，拜月雪狼族和你是什么关系？！
    熟悉的称呼使得小狼瞳孔一缩，紧接着眼中瞬间浮现出红光，再次做出攻击的姿态，愤怒道：是他派你们来杀我的？我就知道他一定没放弃杀我！
    什么杀不杀的？你是还没成年的幼崽，怎么会孤身一人？还被抓了，你的家人和护卫呢？！
    不对，你说有人要追杀你，到底怎么回事？
    小狼眼中凶光减弱两分，狐疑道：你们不是他的人？不是来杀我的？
    他到底是谁？而且，如果我和小凡凡要杀你，之前就动手了，还用得着救你，让你活到现在？
    小狼有些动摇，晃了晃头，再次充满警惕地问道：那你们是谁，救我又有什么目的？后面这句，明显是对着沈凡说的。
    见状，沈凡侧开身子：有什么话进院子里说吧。
    小狼没动，沈凡却看着他的眼睛道：隔墙有耳。
    眼神闪烁片刻，小狼最终还是缓缓踏入了院子里，一进去他便强调：你救了我一命，我会报答你，我不会欠你，但是报答完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
    沈凡在石桌旁坐下：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报恩，本来，你也不欠我的，还是说说你自己的事吧，你说有人要杀你，你的族人呢？怎么被修士抓住了？
    我，我的家人都死了，现在，他还想来杀我，保护我的人和我走散了，在寻找的过程中我遇上了那些可恶的人类发现并抓了回来。
    那你还能联系上保护你的人吗？
    犹豫了一瞬，小狼才嗯了一声：我可以联系他们，他们会回来找我的。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毕竟当初追杀他的人很多，大多数人都为了保护他而被害，走散的那些族人，很可能也会被他的好叔父派人继续追杀。
    想到这里小狼就恨不得咬断那贪婪的家伙的脖颈，饮其血啖其肉，为了死去的族人和父母报仇。
    沈凡看向小凤儿，他知道，小凤儿作为神兽，虽然已经落到了不得不和他这个人类契约的地步，但是作为妖族曾经的皇，保护潜力巨大的妖族幼崽，是他流淌在血液中的责任。
    果然，就见小凤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食指轻敲桌面，沈凡沉吟片刻开口：
    我还会在西原城逗留几日，在你的族人来找你之前，可以先留在我这里。
    小狼当即拒绝，虽然沈凡可以算作他的恩人，对他没有那么防备，但是绝对不会留在对方的地盘，过往的经历已经让他不再轻易相信一个人，和他血脉相连的人都会背叛他，更别说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修。
    其实他现在就有些后悔，之前还是太冲动了，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要知道，他们一族最为强大的妖兽血脉，很多人修都会将他们作为材料，从而炼丹炼器。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沈凡说道：你不是说要报恩嘛，你送来的那些东西于我无用，最近我要炼制丹药，没时间外出，身边正好需要一个做杂事之人，你是拜月雪狼的王族幼崽，开了灵智，想必也可以化形，这几天留在这里为我做事就算是你的报答，待到你的族人来找你，或者我离开之时，便终止，从此恩怨两清。
    我可以用道心发誓，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普通妖兽幼崽自然不能化形，但是王兽血脉却有天赋化形的能力，至于像小凤儿这般的神兽，则又是不同，神兽或许是因为兽形太过强大，反而化形艰难，但凡可以化作人形者，无不是一方顶级大妖。
    当即，沈凡便发了道心誓言，小狼犹豫了片刻，身上忽然闪过一抹白芒，紧接着，脏兮兮的雪狼幼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白发绿眸的白衣童子，唇红齿白，模样煞是可爱，只不过本该贵气逼人的仙童，现在浑身却脏兮兮，狼狈的很。
    这样，可以吗？在王，在家中之时，我很少幻化成人形。
    看出来了，沈凡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小小少年一头银丝的最上方，那里还有一双白中透粉的毛茸茸耳朵，在小家伙说话时，似是害羞般不安地抖了抖。
    而少年身后也还有一条忘记了收起的毛茸茸大尾巴。
    这样不太可以......对上少年忐忑的目光，沈凡接着道：不想暴露妖修身份的话，你的耳朵和尾巴还是一起收起来吧？
    闻言，小少年的圆眼睁的大大的，抬手摸向自己头顶，果然摸到了一双还在颤抖的耳朵，脸蛋鼓了鼓，白皙的皮肤上面立马染上了一层红晕，羞恼地一跺脚，耳朵和尾巴消失了。
    沈凡眼中划过一抹笑意：这回可以了，唔，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嘛？
    越，父亲为我取名君越。
    君越嘛，好名字。沈凡赞了一句。
    小凤儿笑嘻嘻道：君越，君小越，你是拜月雪狼，那以后就叫你小月亮好啦。
    小少年的手指缩了缩，小月亮，是阿娘对他的称呼，可惜，阿娘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陪他一起晒月华，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告诉他要好好长大......
    第44章 跟那余孽一起去死吧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其实沈凡这边的事情在三天前就差不多都处理好了，多留的这几天不过是为了照顾君越，可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无论是沈凡还是小凤儿都不可能一直陪君越等下去。
    将白发小少年叫到身前，沈凡斟酌着询问：君越，你联系上你的族人了吗？
    君越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抬头直直注视着沈凡的双眸，平静问道：你是要走了吗？
    沈凡没想到小家伙这么敏锐，倒是没必要隐瞒，点了点头，沈凡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确实要离开了。不过，此处小院我已经提前缴纳了一年的租金，我离开后你可以在此等待你的族人到来，这个储物袋给你，里面有些我留下的灵石和丹药，若是有所需要，你可自行购买。
    顿了顿，沈凡又交代了一句：你身份倒是特殊，出入时切忌谨慎，愿你能保护好自己。
    君越没有去拿桌子上的储物袋，而是垂下了眸子，低声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一早我便会出发。
    抿了抿唇，最后君越闷声道：要走便走，我跟在你的身边本就是为了报恩，按照约定，你离开后，我就不再欠你任何东西，你的东西我也不需要，收起来吧。
    说完，君越不再看沈凡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神识中只见君越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木门因大力而发出咯吱声，小少年倔强的身影消失在了木门后。
    小凤儿歪着头：虽然小月亮不说，但他不太愿意咱们离开呢。
    沈凡叹了口气，只是道：你知道的，咱们不可能一直留下来，而他也有自己的族人，他很坚强，相信很快就可以调整好心态。
    小凤儿：只希望咱们走后，他的族人能快点来接他。
    另一边，君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便扑倒在床铺上，其实之前他便察觉到了沈凡即将要离开，却没想到这么快，不过，那人本来也不是这里的人，他和那人也不过是救与被救，报恩与报答的关系。
    甚至他连那人是哪里的修士，具体叫什么都不知，只知道那只聒噪的鸟叫那人小凡凡。
    明明人修离开后，他便自由了，以后也不再欠任何人恩情，可，亲耳听到那人要走，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一股烦躁。
    君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人修走了更好，就没人再知道你的行踪和身份，你也会更加安全。
    不知何时，白发小少年的变身解除，取而代之的是被褥上一个缩成一团的毛绒绒，一身雪白的皮毛，浅平稳的呼吸声，证明小团子陷入了睡眠，不时抖动的耳朵，和不安颤动的眼皮表明他睡得并不安稳。
    与此同时，随着白团一呼一吸，他的额头正中央一个月牙形状的红色印记也若隐若现，正是拜月雪狼一族的王专有的标志，可惜此刻，那红色的弯月确像是与人正做着斗争与拉锯般，十分的不稳定，好像下一刻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夺走。
    就在这时，小白团的体内忽然发出了一股柔和黄芒，如流水的月光包裹住小团子，在这股光芒的加持下，那隐隐要溃散的红月牙渐渐的又稳定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若有所觉的，小白团子朦胧的睁开了双眼，就在他清醒的刹那，红色月牙与黄色光芒一同消失，对睡梦中的对峙亦无所觉的幼崽晃了晃身上的毛毛，从床上跃起，几步来到了床边。
    打开窗户，月光下，雪白的狼崽半眯了眯眼睛，端正而坐，随着月光的吸入开始了他的修炼。
    不过这一晚上注定不会平静，他之前给几个保护他的亲信发出的联络均石沉大海，却在今夜，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应。
    且根据收到的消息来看，他的族人已经到了城外。
    站起身，来到门口，君越回头看了一眼沈凡闭关的静室，对方明天离开，他也找到了族人，也算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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