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觉睡到半下午, 去御马监看了看雪麒麟,目睹千里良驹困于马厩之中,才几日不见, 就肥了一圈,无限唏嘘。
朕总是说,要以忠孝治天下,却将母后幽禁在仁寿宫内, 委实惭愧。不知百年以后,青史上会如何记载此事。
顾玖落后了半步,看不到萧昀的神情。
哪怕游廊上, 每隔十步就有一盏琉璃风灯,亮如白昼。
陛下, 是臣思虑不周。
阿玖,朕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如果朕一直愚痴下去, 为了朕的安危,你那样做很好。
虽然小杨氏一心让亲儿子当皇帝, 行事恶毒,但她终究是太后, 是萧昀名义上的嫡母,无论如何,都不能杀她。不然萧昀有什么脸面提倡忠孝?
要是放任不管,小杨氏迟早害死萧昀。所以这个女人,不能杀也不能放,只能幽禁了。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陛下不曾亏待过太后,没什么可惭愧的。太后会有今日,都是她咎由自取。就算有什么非议,那也是议论臣的。臣债多不压身,谁怕谁?
你呀,萧昀携起顾玖的手,走向属于天子的坐席,坐到朕的旁边来,朕要看着你,少去沾花惹草。
此言一出,顾玖的脸皮有点挂不住。他十四岁以前,每年秋夕的宫宴,都是厚颜无耻地跟着母亲崔氏,混在女眷那边。
我保证不乱来。
顾玖还是坐在属于他的席位上。以顾玖的爵位和权势,原本就在前排,离天子不远。要是再近一些,越过兄长顾琛,就不合适了。
夏、商、周、晋,都是文官尊左,武将贵右。
天子萧昀面南而坐,右手边的第一个席位是大将军顾琛。左手边的第一个席位是太傅,也就是帝师。
^
天上一轮明月。两抹轻云遮不住,在如水的月华中,远远近近的殿宇楼阁、花草树木都镀了一层水银色的柔光。
水中也是一轮明月。满池高高低低的、半枯萎的莲蓬、荷叶,只余几朵清瘦透骨的粉白色残荷,仍有一缕清香。比起夏雨风荷,别有一番清韵。
月色固然美妙,却没有多少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赏月。
新鲜出炉的秦王萧衡,将一名谒者堵在墙角。
这个谒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执行顾玖的命令,去太后小杨氏的仁寿宫传话,说清河公点名要人,导致萧衡被送给顾玖的谒者。
有一个疑问,已经困扰萧衡很久了开口讨要男宠,居然不是用来暖被窝的,而是当儿子一般养着,悉心教导,这是什么情况?
那天,清河公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你复述一遍。
谒者战战兢兢,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说:清河公说,萧衡?萧衡!没错,应该就是他。带他来见我。
萧衡:
原来,顾玖只是点名要见他,不是点名要他。太后小杨氏到底是怎么听出来那种意思的?凭什么敢说清河公看上他了?
萧衡有些不知所措。他这几个月,酸酸涩涩甜甜,所有幽微的心思,难以言说的情愫,竟然都是缘于一场误会?
宴会场地的南面有一座琴台,高七丈,通体用汉白玉砌成。四周曲水环绕、雕栏画阁、兽角衔云。
据说这是武帝为一位精通音律的风尘女子修建的,修了整整三年才完工。然而时隔三年,新人变旧人,武帝移情别恋,另有新宠。那位风尘女子至死,也没能入宫,在这高台上抚琴一曲。
此刻,这座七丈高的琴台上,铺着锦缎,点缀着鲜花和金箔。台阶上一圈一圈的,燃着上万盏宫灯。
缥缈的琴声,从高台的顶端流泻而下。
萧衡听了关于琴台的故事,再听琴曲,莫名惆怅。他连饮三盏清酒,面色如常。其实,昨天晚上,萧衡是装醉,故意借酒撒疯,想再抱一抱顾玖。
宫装丽人端着托盘,穿梭在百官之间,发现萧衡的酒盏空了,又给他添上两盏。
顾琛的目光落在萧衡面前的酒盏上,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歌舞伎纷纷退下。
来自西域的比丘上场,表演吞刀吐火。
来自草原的萨满也露了一手蹈火不伤。
这个萨满还挺眼熟的,萧衡的那条狼牙项链,就是他送的。
晋国的道士不服气,展示了幻术划地成川、纸月照明、纸梯登月。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顾玖治病期间,几乎滴酒不沾,酒量严重倒退。偏偏眼下这种场合,百官都来敬酒,他很快就有些醉了。
顾琛一直在留意着顾玖的状况,发现不对劲,他立即起身,朝围在席前套近乎的同僚们拱了拱手。扶起顾玖,向萧昀告罪,准备提前离席。
顾玖摇摇晃晃:兄长,我没醉。
顾琛:
萧昀莞尔一笑,也想帮着扶人:天凉,别忙着赶路吹了风,就让阿玖宿在宫里吧。
顾琛正色道:陛下,多谢陛下对阿玖的关照。外臣留宿,这不合规矩。
韩公顾琛气度矜严,加上傲人的身高,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他一把将顾玖扛起来,完美地避开了萧昀的搀扶。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萧昀伸出去的手又尴尬地收回。
^
顾玖醉态可掬,一会儿喊渴,一会儿又喊冷。折腾了许久,才被顾琛哄着,安稳地睡下。
萧衡还在发愣,忽然被顾琛叫到正堂。
秦王殿下,你可知错?
顾琛取了一把戒尺,声音沉静且清晰。
这把戒尺据说是顾琛当年在崇文馆侍讲,陪太子读书的时候,武帝御赐之物。碰到不学好的小皇子,就可以请出戒尺,打一顿,教导一番。
萧衡不知道顾琛指的是哪件事,从他误以为顾玖讨他当男宠开始,他犯的错,那可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顾琛:殿下先前不曾进学,时常有无礼的举动,然而不知者不罪,怨不得殿下。但现如今,一本《礼记》,殿下都能背诵了,昨天晚上,却那般冒犯阿玖,是何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得想昵称 30瓶;给我好好学习啊混蛋 10瓶;hm 3瓶;略略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枭和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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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穿堂风拂过, 插在如意瓶中的白海棠细枝轻颤,悄然坠下一整朵小小的白花,顺着顾琛的衣摆滑落,掉在降色的地毯上。
见戒尺如见武帝。
萧衡长跪在地, 微微垂下眼睫:是我轻浮无行, 请韩公责罚。
烛台上摇曳不定的灯火, 将顾琛修长的影子映在水晶照壁上。
先别急着认错,顾琛抚着紫檀戒尺上秀雅精美的阴刻图案孔子问礼, 语重心长地说:请殿下好好想一想,所有照看过你的嫔妃,为什么最终都选择把你送走?难道她们之中, 一个善人都没有吗?
萧衡如遭雷击,有什么可怕的答案,从他的心头闪过。
顾琛给萧衡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天,猫头鹰和斑鸠相逢了。
斑鸠问猫头鹰:您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猫头鹰回答:我将要向东方迁徙。
为什么?
家乡的人都讨厌我鸣叫的声音, 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要迁徙到东边去。
斑鸠说:您要是能改变鸣叫声,可以向东迁徙;如果不能改变鸣叫声, 就算迁徙到东方,那里的人还是会讨厌你的声音。①
萧衡从小到大, 挨过的打不计其数,就算被揍到半死,也绝不服软, 更不肯承认错在自身。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狼崽,他可能会张牙舞爪, 甚至顶撞顾琛。
然而这几个月,顾玖至少教会了他一件事聆听。
萧衡听了顾琛这番话, 犹如醍醐灌顶,羞惭汗颜。顷刻之间,他的后背就浸出了一片冷汗。
以往,他总是怨别人缺乏善意,却从来都不曾反思过:他的行为举止,是否有什么不妥?
此时此刻,萧衡忽然非常担心。
顾玖会不会已经开始厌恶他了?从昨夜到现在,顾玖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一种深深的恐慌,让他恨不得立刻改过自新,变得更好。至少不能成为顾玖讨厌的人。
顾琛扬起戒尺,连敲了萧衡三下。
这厮下手还挺重的,萧衡的掌心都被打得有些红肿。手心火辣辣的感觉,和赵王萧弈曾经对他的毒打和欺辱相比,根本算不上疼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教训都来得深刻,让他心服口服。
戒尺又一次高高地扬起,眼看就要落下来。
一缕香风忽至,帷幔无声地翻卷,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夫君,深更半夜的,怎么还动了肝火?好啦,再打下去,天都快亮了。
其实,顾琛想重重地打萧衡一百下。他见不得萧衡小小年纪,就那么多歪心眼,居然假装喝醉,吃顾玖的豆腐。他的弟弟,岂能让人这般欺负?
只是这话不方便摆在台面上说。
况且,萧衡再怎样不受宠,也是皇子。拿着御赐的戒尺敲打小皇子,也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
这能难倒熟读五经诸史的顾琛吗?显然不能。别说一个正当的理由,一千个理由他都能拿得出来。
不过,既然夫人发话了,剩下的九十七戒尺先欠着。以后找机会再打。
和萧衡错身而过的时候,顾琛将声线压得极低:不准再冒犯阿玖!
这个要求,对萧衡来说,有点难。
他尽量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五更天起床,和无咎一起习武。吃过早饭,去太学上课,中午在太学的五座藏书楼之一平乐观里小憩一会儿,抄书临帖。下午继续上课,把听不懂、或者看不懂的文字都记录在纸上,去找秦博士解惑。
即便如此,每天晚上,熄了灯火以后,清泠泠的月华映着窗棂。
萧衡踏着满地如霜的月光,爬上卧榻。夜深人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一想顾玖。诸如:子时了,玖玖睡了没?
他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还住在一个园子里,每天都能见到他,也很好。
这个时间召家伎?可恶,大色丕!啊,原来是听小曲儿。等等,歌僮怎么突然不唱了?顾玖这会儿到底在干什么好事?不行,我要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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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玖觉得,他的生活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改变,他却说不上来。
一天、两天、三天
一转眼,到了第七天。顾玖上朝回来,马车路过衣冠里。远远地看见萧衡端着一只黑瓷碗,在喂一条瘦骨嶙峋、肚皮凹陷的黄犬吃东西。
这条皮包骨头、却总是不肯接受施舍的食物的黄犬,它曾经的主人,正是沈蔚沈长康。
顾玖没有下车,挑着帘子多瞧了两眼。他发现:那黄犬愿意吃萧衡拿给它的食物。它对萧衡非常亲近。
一碗肉糜粥,很快就见了底。
黄犬舔了舔碗,又舔了舔萧衡的手,摇了摇尾巴。
顾玖十分惊喜,吩咐侍从停车,把小案上的小点心和五味脯全部拿给萧衡。争取让故人的爱犬吃上一顿饱饭。
当萧衡捧着那些小食,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向大权臣行礼的时候。顾玖终于意识到:总是粘着他的小狼崽,好像走着走着,就走失了。
一开始,顾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轻松再也不会有野性难驯的小东西,冒冒失失地抓着他的衣袖,甚至做出很多更过分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顾玖忽然发觉:空闲的时间变多,麟趾园也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变得沉闷。
他必须承认:他有一点点不习惯。
顾玖召来家伎,莺莺燕燕,花花柳柳,男男女女二十多个人。他让阮轻寒抚琴,听着小曲儿,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歌舞表演。
这种娱乐活动,委实有点单调。顾玖意兴阑珊,挥手让家伎全部退下,挑亮银灯,看了半卷《庄子》。
天上一勾弯月,萧衡在窗外站了一会儿。
他不敢离得太近,那样会被无咎发现。所以他只是远远地望着窗子上透出来的灯光。
秋天寂静的夜晚,萧衡被寒凉的金风一吹,冷静了一些他凭什么管顾玖在干什么?凭什么呢?
他又站了许久,差一点和那些家伎迎面碰上,才怅然离去。
从这以后,无论顾玖关起门来做什么,如何找乐子,萧衡都不再过问。只是,某人暗戳戳在心中给顾玖记了一本帐。所有不确定的烂桃花,都是债,可能需要百倍偿还。
^
这天散朝之后,顾玖又一次被萧昀单独留下。
阿玖,朕好几年没有摸过弓箭,手生了。下个月的冬狩,天子也得参加围猎。你陪朕练一练骑射,雪麒麟还给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Mi 4个;老中医、绫兮泠兮 1个;谢谢,我争取下一章长一些。
①
枭逢鸠,鸠曰:子将安之?枭曰:我将东徙。鸠曰:何故?
枭曰:乡人皆恶我鸣。以故东徙。鸠曰: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东徙犹恶子之声。
--西汉 刘向《说苑谈丛》
第34章 骑烈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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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朝会, 萧昀的心情都会变得有些微妙。
尤其是大将军顾琛也在场的时候。顾琛不是那种不知分寸、嚣张跋扈的权臣。相反,他为人处事非常守规矩,君臣之间的礼节,也从不含糊。
相比之下, 顾玖看似一副纨绔公子的脾性, 却掌控着本该直属于皇帝的禁军。
顾玖还趁着春猎天子遇刺这件事弄权, 搞垮了杨家,将禁军彻底地清理了一遍, 所有不肯服从他的禁军将领,都被弄去守皇陵了。
真的是十分放肆。
尽管萧昀心里清楚:这些年,顾琛和顾玖其实是他的护身符, 是他最大的倚仗。顾家兄弟未必是贪恋权势的人。顾玖是为了保护他,才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恋耽美
我在魏晋当名士(穿越)——这个懒人没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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