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延惊讶地眨了眨眼，想起王梅说的应该是之前他为了给霍峤做生日蛋糕，带回家的那些练习品。
    王梅的这个夸奖实在很大，褚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的紧张倒是散去了一些。
    他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妈，我有了喜欢的人。
    褚延道：他是男生。
    王梅手里的勺子没抓稳，塑料勺掉在桌面发出一声粗哑的噪音，上面的巧克力奶油落下来变成黏腻的污痕。
    她如遭雷击，愣愣地看着褚延。
    明明每个字都听清了，王梅却觉得自己根本理解不了，她宁愿没有听清。
    褚延垂下眼睛，注视着那道宛如污浊的褐痕。
    再好看的蛋糕，再美味的奶油，不待在原来的地方、不被好好放置，跌落下来滚上泥尘，也只会变成难堪的污垢。
    更遑论他和霍峤异于常人的同性之爱。
    哪怕他们知道那是甜的、没有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可怕，但在不理解的人眼里，他们的爱情却只是洪水猛兽，是连看也不愿意看、生怕会一脚踩上的泥淖。
    褚延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了，紧到掌心都感觉到痛意。
    他继续对王梅说：我喜欢同性，天生的。
    这句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梅睁大眼睛看褚延，嘴唇哆嗦着。
    她不肯相信地问他：延延，你刚刚说什么？
    褚延顿了顿，还是张嘴打算把那句话重新说一遍。
    王梅却又猛地制止了他，不，你不要说了！
    她吼完这句，眼泪就直挺挺地淌了下来。
    王梅这一生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她从前会控制不了地崩溃大哭，可后来发现哭并没有用，再没有人会站在她的身后帮她。
    她只好让自己不要哭，让自己强大起来。她还有个那么丁点大的褚延要养，她如果只会哭，又要怎么养褚延呢？
    后来条件慢慢变好，褚延的成绩变得很优秀，她又跟屈向民结了婚，王梅以为这就是苦尽甘来了，她再没有什么好哭的。
    到了今天，王梅才知道，原来她还是要哭的，老天爷好像一直都在跟她开玩笑。
    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崩溃一样地问褚延：你能不能改啊？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肯定可以
    褚延咬了咬唇，还是说：
    妈，我喜欢同性不是病，我也不用看医生，因为是天生的，我改不了。
    王梅怔怔地看着他，可是你这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她只是个朴实的女性，一辈子也没读过什么书，早早地嫁了人，从农村跑出来打工。
    去过的地方很少，见识也很少，却有着坚实的肩膀，一个人在这座大城市把褚延拉扯大。
    她是最纯粹最赤忱的母亲，褚延成了她眼里、曾经听人背地嚼舌头的变态，却仍担心褚延会因此受到他人指责和伤害。
    褚延很浅地笑了下，我不怕别人怎么说，但我想得到您的祝福。
    王梅又哭了，她的眼泪像在褚延心里下了场磅礴大雨。
    哭声却是克制着的。
    她在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想维护住褚延的体面，不让他们的交谈被别人听了去，不愿意让褚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变态。
    褚延的眼睛也很酸涩。
    他经历了两个世界，两个十七岁，两个高三，这是他最难的一次。
    褚延想到霍峤。
    他想，霍峤跟家里出柜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呢，还是要比他更难？
    他问王梅：您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如果您愿意知道，我会在以后带他来看您。
    褚延垂下头，这么说很自私，但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接受他。
    长久的静默像是一出默剧，王梅终于开了口。
    她问：是谁？
    褚延抿了抿唇，您见过的，霍峤，我的同桌。
    是他啊。
    王梅眼前又划过那个高高瘦瘦、长得很帅、人有些冷、家境一看就很好的男生。
    她想，她早该发现的。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可是
    即使发现了，她又能做什么？
    王梅忽然意识到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不能改变。
    褚延从高三开始就没要过她给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连学费都是自己交的，还时不时会给她和屈向民买东西。
    王梅曾经因为褚延而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她觉得有褚延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福气。
    可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褚延早已经成长到了不需要她的地步了。
    她左右不了褚延的选择。
    虽然褚延看起来和和善善的，可骨子里又很倔强，他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的。
    这一点，王梅早在褚延不要她给的学费时就体会到了。
    王梅的嗓子都哑了，她一开口，发出近乎粗粝的干哑气声。
    那你那个同学，家里同意了吗？
    褚延的手握得更紧，嗓音不知怎么，也有些哑。
    他为了我，放弃了很多。
    王梅心里又愁又慌，你那个同学，一看家里就不简单，你们真的能
    她不相信褚延他们真的能走下去。
    一想到褚延可能会被别人的家长指指点点又或者是打骂羞辱，王梅就觉得她要疯了。
    褚延听出王梅话里的退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褚延形容不了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打翻了所有的调味品。
    它们一起发酵成又苦又涩的味道，可他的心里却于其中升起一股希望。
    他想了想，说：可能在喜欢他之前我还能喜欢别的同性。
    但喜欢他之后，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年少的爱意总是轰轰烈烈，像迎着日光生长的向阳花。
    也许太阳落下后花就开得不再那样旺盛浓烈，但被阳光照着的当下永远是最灿烂的模样。
    褚延不能预知以后，但他明白自己的心。
    喜欢上了霍峤这样的人，就是最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再喜欢上别人。
    也许在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就定下一生过于草率，可褚延的真心就是如此。
    霍峤是他穿越两个世界，好不容易才遇到、也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人。
    他怎么可以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跪）
    第087章
    霍峤收到褚延给他拍的山茶时正在遛狗。
    昨晚L城又下了一场雪, 此时Lucy正撒欢似地在草坪上这里拱拱、那里嗅嗅，沾了一鼻头的新雪，长长的毛发也弄得湿漉漉的。
    这时他的send的特别关注提示音响了起来, 是褚延发给他的消息。
    ［Yan：【照片】］
    ［Yan：山茶又开花了］
    ［Yan：好不好看？］
    霍峤看着褚延发给他的那朵粉嫩的粉山茶, 唇角微勾, 露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手指轻敲，回复：好看。
    想了想，霍峤又给褚延发了张Lucy玩雪的照片过去。
    ［H：L城下雪了］
    褚延的回复很快：
    ［Yan：Lucy好可爱］
    ［Yan：我看天气预报也说那边下雪了, 你要注意身体］
    ［Yan：小熊抱抱.jpg］
    霍峤微勾了勾嘴唇，也给褚延回复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他遛完狗回到别墅, 将外出的大衣脱了下来，有佣人及时上来将大衣接过。
    霍峤身高腿长，穿着高领的浅灰毛衣和黑色羊毛西裤，已显露出青年人颀长俊朗的身形，配上他轮廓清晰的英俊长相，总是会在第一眼就攫住人的视线。
    霍屿泽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这个姿容杰出的堂弟，心里突兀地生出几分嫉妒。
    这时楼下的霍峤注意到他的注视，神情冷淡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霍屿泽笑了笑，正要抬起手打招呼，霍峤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被佣人擦干净毛发和爪垫的Lucy欢快地朝着霍峤跑过来。
    霍峤手插着裤兜懒懒地上了楼, Lucy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二楼，霍屿泽明知故问地问霍峤：遛狗去了？
    霍峤嗯了一声, 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冷淡神情像是在说废话。
    霍屿泽却也不恼，他弯下腰逗Lucy：
    Lucy, 到我这里来。
    Lucy看看他又看看霍峤,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忠实于自己内心地往霍峤腿边靠了靠。
    霍屿泽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有片刻僵硬。
    但他很快就风度翩翩地直起身, 对霍峤笑了笑, Lucy很亲你。
    霍峤看也没看他，也根本懒得搭理他和Lucy的互动，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霍屿泽额角青筋没忍住跳了跳，他叫住霍峤：
    霍峤，你可别怪爷爷不想见你，毕竟他才刚刚生了场大病，你最近可不要再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这一次，霍峤有了反应。
    他转身淡淡地看了眼霍屿泽。
    极黑的眼珠里透出点懒散的似笑非笑，落在霍屿泽的眼睛里就像是嘲讽。
    霍屿泽恼火地暗咬了咬牙，他最讨厌霍峤的就是他这种好像骨子里就高人一等的神情。
    霍渭平是这样，霍峤也是这样。
    他想到那张照片，心里恨恨地想霍峤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凭什么还能这么高傲。
    霍峤只是看了霍屿泽一眼，脚步都没停。
    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拉开房门，Lucy先汪汪几嗓子蹿了进去，霍峤啧了一声，却也没制止。
    霍屿泽说霍老爷子不想见霍峤，对也不对。
    自霍老爷子清醒后，只在头一天允许家里的小辈去他病房看望他。
    那一次霍老爷子没叫霍峤进去，是以霍峤除了回来的那晚见了一眼霍老爷子外，这几天都还没见到老人家的面。
    霍老爷子年轻时是极要强的人，老了也很要面子。
    之后他静养的几天都没再让家里的小辈去看他，只有崔红缇能去他的病房看看。
    这天，霍渭平进了霍老爷子的病房。
    他在老人家的病房待了很久，出来时一身气质沉郁。他揉了揉眉心，就又恢复成平日谈生意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霍渭平出了老爷子病房，没过多久就搭乘飞机回了国。
    他向来事务繁忙，这次空出几天行程已是不易。
    临走前，他没再跟霍峤说什么话。
    而霍老爷子闷坐在房里一下午，连医生建议的出门走走也拒绝了。
    到了初六，霍峤的表姐徐悠之带着才刚满四岁的女儿Lily和Martha来了庄园。
    Lily和Martha是一对非常可爱的混血双胞胎，中文名叫徐宁礼和徐宁漫。
    她们一过来，就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拂走冬日的冷肃，连庄园的空气都变得鲜活不少。
    徐悠之先前已经来过，听到霍老爷子没事后才赶去M国带了两个双胞胎女儿过来看望外曾祖父。
    她性格开朗，给每个人都带了见面礼。
    送给霍峤的是一只男士香水。
    霍峤接了，说了一声谢谢。
    徐悠之大霍峤九岁。
    她第一次见霍峤时霍峤还只有六岁，那时的霍峤就已经是个冰雕玉琢的小帅哥了。
    徐悠之是自来熟外加颜控，因此非但没被霍峤的冷淡吓退，反而还挺喜欢这个酷哥表弟的。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她跟霍峤说话也比较随意。
    她见霍峤神情冷冷淡淡的，不由道：你这也太冷淡了，连霍屿泽都还多说了他很喜欢呢。
    霍峤无言地看她一眼。
    好吧，徐悠之耸耸肩，你跟姥爷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霍峤就有些烦躁，他微微皱了皱眉。
    徐悠之察言观色就知道根本没进展，她说，姥爷平时最疼你了，你给他服个软就好了嘛。
    霍峤拧着眉道：这件事不行。
    徐悠之张着嘴巴看他，好半天才问：你是认真的？
    霍峤嗯了一声。
    徐悠之冲他竖了竖大拇指：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感谢我吧，她叹了口气，特意带了两小只来给你转移火力。
    徐悠之叫Lily和Martha过来，两个小女孩睁着漂亮的蓝色大眼睛好奇又害羞地看着霍峤。
    其实暑假里霍峤跟她们见过几面，不过小孩子认不得太多的人，加上霍峤也没陪她们玩过，所以她们虽然觉得霍峤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已经忘记要怎么叫霍峤了。
    不记得怎么叫了？徐悠之道，这是霍峤舅舅。
    Lily和Martha有点想起来了，她们很热情，齐刷刷地叫峤峤舅舅。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一个拉着霍峤的手说：你长得真好看呀。
    一个拽着霍峤的衣角说：峤峤舅舅我也想玩狗。
    霍峤：
    徐悠之见他被女儿缠住，捂着嘴狂笑。
    徐悠之的弟弟、霍娅的小儿子徐越之还不到十岁，穿着格子衬衫系着领结，配V领毛衣和西装背带裤，此时人小鬼大地背着手从他们身边路过。
    见霍峤被两个外甥女缠住，他皱着眉头说：你们不要跟霍峤玩，他把姥爷气病了，是坏孩子。
    徐悠之顿时柳眉一竖，徐越之你在说什么呢？
    徐越之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Lily和Martha察觉到气氛不对，疑惑地看向几人。
    徐悠之尴尬地看了眼霍峤。
    霍峤的表情却很平静，他垂眸看向徐越之。
    徐越之有些怕他，他努力挺起小胸膛，心里却打起了鼓。
    他紧张地想要是霍峤反驳他他该说什么，可妈妈就是这样说的，他才没有说错。
    霍峤却并没有反驳他，他的眉眼冷峻又漂亮，只是道：你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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