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对着秦老自称“学生”,便是已然承认了身份。
秦阁老望着他,忍不住双目一红,拱手便要行礼,被闻玉先一步托住臂弯:“秦老面前,我便只是学生。”
“多年未见,其中曲折非三言两语所能囊括,只卫氏之祸乃韩氏一手而成,我侥幸捡得一命,只想让那些罪人付出应有代价。您年事已高,实不必掺和到这些事中来。”
闻玉是信秦阁老的,他既已荣养在家,又猜出了他的身份,可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亦或一封密折递到那人案前,一生清名方不会被他所累,然他却选择了最冒险的一途,径直来寻了他。
“老朽为避韩氏锋芒龟缩多年,很是够了。”秦阁老道,“老朽只有一问,公子能否直言?”
“秦老请问。”
“敢问公子,是否有问鼎天下之意?”
一方书室之内,落针可闻。闻玉推开窗棱负手而立,抬目是一片广袤蓝天,浩瀚无垠。
“权势巅峰号令天下,说不动心,是诳语。”
闻玉举目远眺,窗外的风拂起他两侧袖摆,一瞬之间他似乘风而起,然所说之言却又字字千钧,“可在学生心里,那个位子还比不上卫氏之清白。”
秦阁老一怔,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他登上极巅,便是再如何证据充足地为卫氏翻案,后世之说也必定对此存疑。他想让卫氏之案真正大白于天下,史书之上亦能留下卫氏风骨,书写一身浩然正气。
“老朽明白了。”秦阁老道,“还请公子细细说来,老朽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窗外的蓝天下晃晃悠悠飞起一只蝴蝶风筝,风筝上的两人挨在一处,远远瞧着看不分明,却能叫人轻易辨出那上头的缱绻情意。
闻玉微微一笑,霎时之间眸中似有日月星辰。
方才还有一言未说,那个位子比不上卫氏清白,自也比不上天高海阔,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山万里,又何及她一笑一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二更合一)晋江独发……
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密折雪花似的飞到圣上案头,却又皆被圣上按下,朝堂之上也未有人再提案件进展,甚至因着韩相身体欠佳,圣上还指派了太医探看,后宫中更是出了个新宠韩贵人,几乎要与兰妃平分秋色。
不少韩氏党派的官员观望之中又松了口气,看来圣心依旧是偏向韩氏的,此番动作虽大,圣上却也不会真想将韩氏连根拔起,顶多也就是敲山震虎,小惩大诫罢了。
待宫中的那位韩贵人站稳了脚跟,再怀个小皇子,韩氏的地位就更是固若金汤了。
不少人都因此放下心来,甚至包括韩府的大郎君。
“父亲是不是太多虑了?看圣上的态度,对韩氏还是有所顾忌的,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近段时日我们收敛些,小心谨慎便是。”
韩相闻言面色却未缓半分,抬眼看了下首的年轻人一眼:“修儿以为呢?”
韩修道:“圣上越是如此,韩家的情况便越是不容乐观。圣上若真想给我们留条退路,便不会下那道让各地官员戴罪立功的谕旨。”
韩修说着起身道:“孙儿以为,韩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不先下手为强,即便韩氏根深叶茂,只怕顷刻之间也会灰飞烟灭。”
室中顿时一静,韩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韩相抬手截断。
修儿说得不错,韩氏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若是那桩案子背后的东西被挖了出来,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既如此,倒不如铤而走险,搏上一搏。
韩相当机立断:“你去安排,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韩修称是,眉眼间的勃勃野心与韩相如出一辙。
他回了自己的院落,入了书房后几个时辰都未再出来。
欣荣未往那处去,依旧在同个时辰于庭中散步赏花,累了便去亭子里歇歇。她走后不久,打扫庭院的婢子从石缝里取走了一小截竹管,将消息递了出去。
***
又到了秋爽时节,重灵山上万物腾跃,草木葱茏,不见分毫衰败之气。
今年圣上兴致颇高,在猎场里穿了两个来回,亲自打马猎了头獐子回来,傍晚时分大宴群臣分而食之,又多喝了两盏酒,方回帐中歇息。
天色还未全然暗下,夕阳的余晖拖着渐起的夜色,在中间染出黛青蓝紫,隐约的星子点缀其中,自重灵山上看,别有一番意境。
赵逸慢慢饮着酒,目光在不远处一顿,随即起身。
一旁有人唤他:“往哪儿去,新烤好的鹿肉,不尝尝?”
赵逸笑了笑:“肉食吃多了不克化,我去走走消食。”
赵逸慢慢走在营帐外围,与前面的那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压裙宫装,乌发高挽,隐隐能瞧见玉兰簪下的银白流苏,侧首之时,银色流光一晃而过。
她身边的宫人似乎同她说了什么,引得她淡淡一笑,虽是转瞬即逝,却如墨兰花开。
初遇之时,他们一个是隐姓埋名的避世王爷,一个是自在洒脱的红楼歌姬。
可如今,他是安王赵逸,而她是宫阙之中兰妃娘娘。
他与她只能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中间隔着营地里各式各样的人,没人会注意到,他在走着兰妃走过的路,默默跟在她身后,做个隐形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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