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抬眸,迎上秦阁老的目光:“晚辈斗胆,猜这只是缘由的一半。”
“那另一半,公子以为为何?”
透过悬壁山石,飞鸟投林的墨色屏风,隐隐可见他悬于楼中的那幅墨宝,手书的“东风入律”四字看似不羁写意,实则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因那朝堂之上已是污浊不堪,有人一尾独大,党同伐异,其势遮天蔽日覆手为云;而有人亲奸佞远良臣,轻社稷重权柄,可谓本末倒置!”
秦阁老大惊,面色倏尔一变。
正在这时,一声低沉绵长的哨音自楼后响起,秦阁老浑然不觉,闻玉的眸色却陡然一沉。
是骨哨!
拂袖之间,公子已疾步往哨音处去。
秦阁老一怔,未及深思,脚下便也已跟了他一道。
***
殷千千是行至厢房门口发觉不对的。
与商丽歌分开后,她又回了自己的院落一趟,将埋在树下的雪寂酒挖了出来。
雪寂已属酒中上品,然年份不同的雪寂回味甘甜辛辣各有不同,这一坛雪寂埋的时间略长,更少几分辛涩辣意,用来细细品酌最为合适。
折腾了这一遭,故而她到信笺上的地方时实是有些晚了,殷千千甚至能想到宋远时故意靠在门口,埋怨她不守时的模样。
然一眼望去,厢房前空无一人,房门紧闭,实在不像宋远时平日里的作风。
殷千千不由蹙眉,上前将房门推开,自己却并未入内。只见屋中陈设分毫未动,茶壶茶盏都摆得整整齐齐,果如她所想,宋远时根本不在。
殷千千转身,却见方才给她传信的丫鬟不知何时跟到了她身后,垂着首福身道:“郎君的马车坏了怕要晚些,还请姑娘入内稍待片刻。”
殷千千凤眸微眯:“你是宋远时的丫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方才不觉,如今细细打量此人,殷千千愈觉狐疑,然在打量之下,那丫鬟却半点不慌,只低声道:“桐木病了,郎君怕与姑娘错过,特命奴婢先来传信。”
桐木是宋远时的贴身小厮,殷千千是知晓的,心头疑虑不由消了些,然正要入内,殷千千又倏尔一顿,回眸之间凤目冷厉:“宋远时的马车坏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心念几转间,殷千千已拎了酒坛砸去:“你是何人!”
然那丫鬟骤然抬目,一手扣了殷千千的腕骨,她看着身量纤细,手上的力道却极大,一把将殷千千推入了房中,反手将房门关上。
酒坛滑落,咕噜噜滚到桌角停住,殷千千跌在地上,听见丫鬟在外头锁了门。
殷千千怒极:“开门!这是红楼地界,你们究竟是何人,敢在这里放肆!”
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外头的丫鬟却不疾不徐道:“眼下红楼的人都在前院,这里无人会来,就算有人路过,这四处皆有人守着,也绝不会让人靠近半步。姑娘还是省省力气,莫要折腾自个儿了。”
殷千千的心口一寸寸发凉。
她说得不错,今日是红楼的大日子,曲文谈大宴,楼里上至红袖榜的姑娘,下至丫鬟小厮,不是在前院饮宴热闹,便是在各处忙碌,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订下这里的厢房,且有曲水流觞在,几乎无需下人来往后厨,即便是要往后厨去,也不必经过此地。
丫鬟背后的人早有预谋,将她关在此处定然不怀好意,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殷千千依旧捶着门,可四下之间,除了她的捶门声,再不闻其他声响,那一声声的撞击听在耳中,宛若哀鸿孤鸣。
呼吸渐疾渐沉,厢房之中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殷千千倏然回头,看向塌边的一炉香火,轻烟袅袅之间,是全然陌生的味道。
殷千千立时将燃香掐灭,然为时已晚。她渐觉四肢无力,好似沉溺湖底般沉重难行,勉力挪到窗台边却推之不动。
是连窗子都一并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窣动静,有人开了锁推门而入,却又反手将门合上。
殷千千抬眸,入眼是一双宝纹鹿靴,锦绣袍摆间压着密密金线,华服玉带,金冠红缨,见她望来,那人挑眉轻笑,满目轻浮。
殷千千咬牙:“是你!”
“是我。”
赵邝似是极为欣赏殷千千眼下靠在桌脚不能动弹的模样,眉眼之间俱是快意。
他在殷千千跟前蹲下身来,一手掐在殷千千下颌:“果然美人生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赵邝笑意一收,倏尔又冷道:“不是挺傲的么,不是有宋家那小子护着你么,如今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我倒要看看,今日还有谁能来救你!”
赵邝指下用力,殷千千猛一偏头,朝着他的拇指一口咬下!赵邝吃痛,猛然抽手一甩,将殷千千掼在桌脚,额角登时撞得血流如注。
“娘的!敢咬我!”
赵邝拽了殷千千的头发,将她半身扯起,殷千千疼得面色发白,纤眉凤目之间却俱是厉色:“敢在红楼放肆……公子……必然不会放过你!”
“倒是听闻过那位公子素来护短。”赵邝冷笑,“可我是怀王世子,便是放肆了又如何?”
“一个红楼乐人而已,圣上还能因着公子的颜面打杀了我?也就是那些酸腐儒生骂个几句,不疼不痒的,到了最后,要不要一顶小轿抬你过门,还要看老子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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