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的左手边还坐了位女子,同蟾宫整装肃容相反,她从进来时便一直眯着眼笑,瞧着一团和气,然她既能坐在首席乐官的左手位,想来在礼乐司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闻玉勾唇,他只说一她便能知二,他的歌儿还真是冰雪聪明,剔透得紧。
商丽歌不知闻玉的心思已拐到了别处,此时微微偏头看来,鬓边的珠钗微晃,似要颤进人心里。
闻玉喉间微滚,伸手将那珠钗扶正:“她是红楼的人。”
果然如此。
商丽歌抿了抿唇,闻玉仿佛一眼看透她所想,只道:“让她过来只是为防着乔衡,并非叫她偏私。”
且这花神位本就不是礼乐司的一言堂,真正要紧的,是这些听曲赏舞的人。
闻玉从小书房中将那把紫檀木的琵琶带了出来,此时在商丽歌跟前将匣子打开,琵琶上的素梅图案虽略显陈旧,但琴弦光亮,显是日日擦拭。
商丽歌弹过这把琵琶,音色清亮,是极好的品相。公子此时将之拿出来……
“登台时,就用这把吧。”
商丽歌微微一愣:“可这是公子珍爱之物。”
闻玉轻笑着应道:“所以,你要好好弹。”
公子看向琵琶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忽而叫商丽歌有种错觉,仿佛她同那琵琶一般,也得公子万分珍视。
商丽歌心头一跳,下意识垂了眸。她轻拨琴弦,果然是泠泠音色,若浩渺云烟。连公子都不曾瞧见,她垂下的双眸中掩下的凌云锐色。
徽琴也好,乔衡也罢,能镇住那些阴谋诡算的,还有最直接的一途。
她的实力。
自信强大,无可匹敌的实力。
***
筝音率先起调,整座楼阁倏尔一静。
只见包裹那圆台的绢纱自顶上一点点剥落,花苞初绽,牡丹馥郁。圆台中素衣墨发的女子抱筝而坐,素手轻拨,那一切凡尘喧嚣似都离人而去,天地之间仿佛唯她一人,踏着暮色沧河,踽踽独行。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①
本是吴侬软语,然曲调苍茫,配上清凌筝音,似能令人耳清目明,又感同身受。
素湘是去年花神节的魁首,今年不再参加评选,只作开场。在座有不少人都曾听过素湘抚琴,然这诗歌却还是头一回听她唱。
这一番热场,轻而易举便镇住了场子,殷千千和商丽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坦然自信。
殷千千笑道:“好不容易能同你这般比上一场,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商丽歌亦眨了眨眼:“就请殷姑娘拭目以待。”
圆台之上,演奏笙、箫、琵琶、古琴,各式乐器的皆有;
剑舞、灵蛇舞、鼓上舞、折扇舞,各番舞艺亦层出不穷。
乐官手中的名册一页页翻过,直到停在画着商丽歌画像的那页。
蟾宫对她倒是有些印象,前些日子还听贵女说起,此女舞艺精湛且气度不凡,不畏权贵亦不谄媚阿谀,是个演乐的好苗子,此时便也多问了句:“她便是那个险些复刻了二十四转步生莲的姑娘?”
乔衡把玩折扇的手微微一顿,想起前日徽琴来找他哭诉。
那姓商的女子是如何目中无人,那位红楼公子又是如何刻毒凉薄,徽琴在他们面前受了多少折辱,这些乔衡都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明面上他好歹与徽琴有几分交情,可这红楼竟是半点不顾及他的面子。
都道红楼清高,可再清高,还不是一样要恭请礼乐司?
乔衡心下冷嗤,面上却笑道:“正是她。”
“不过,也只是‘险些’而已。”
乔衡摇头:“即便她今日当真舞出了二十四转步生莲,那也不过是走了条别人已然走过的路,舞艺再好又能如何?”
蟾宫目中一顿,将册子放下:“此言有理。”
一旁的乐官长玏依旧眯着眼笑,一反常态地未同乔衡呛声,只道:“且看着吧。”
四周似是忽而暗了些,头顶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倒是曲水流觞中飘来一盏盏莲花灯,烛影朦胧。
此时,堂中最亮的光源便在中央的圆台,薄纱绽开时,台上已多了位怀抱琵琶的红衣女子。
这一身红无任何其他坠饰,只是单纯的,热烈的红,若是一般人,十分容色也定会被这红夺去两分,可眼前女子的五官灼灼明艳,那眼角眉梢的媚色姝丽没了刻意的遮挡,竟能与这满目红色相辅相成。
抬眸之间,媚骨天成,艳到极致。
厢房中的闻玉猛然起身,台上葱茏乐音已层叠而来。
一挥袖一顿首,一步一移,一颦一笑,每一道影子都能深深刻入脑海。
而此时的商丽歌,已然将周围一切忘却,只记着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不同的曲风能演绎出不同的舞,跳出框架,一切就皆有可能。
她将琵琶置于肩后,素手一拨已叫台下众人齐齐变色。
便是蟾宫也愣了愣道:“这是……”
“是反弹琵琶。”
不知何时,长玏也没再眯着眼笑,嘴角倒是牵出一抹兴味。
然不仅仅是反弹琵琶。
商丽歌双袖同展,舞步应和着琵琶乐声,一步一转越来越疾。
有人数着她的舞步,一转两转……二十二转、二十三转……然直到二十四转已满,她依旧不曾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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