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波便也对这个问题保持缄默。
“可我不认为翟亮会杀人。”晴晴终于又说。
“你很了解他?”
晴晴又抿了抿唇,钟波发现她只要一不安就会做这个小动作。
“我抓过的嫌犯,家属或邻居都不认为他会犯罪。没谁生下来就注定是罪人,很多案件也是当事人一时冲动做下的。”
“别人也许会,但翟亮不会。”晴晴固执地坚持。
“那他为什么会坐牢?”钟波不悦地反问,“他捅下去的那一刀如果再深半公分,那人就死了。”
晴晴咬唇,“可他不是没死么。”
钟波无语地盯着她看了会儿,不再与她争辩。
过了片刻,晴晴说:“我觉得你跟翟亮有些地方很像。”她声音柔和了许多,“可能你不喜欢我拿你和他比。”
“无所谓。”钟波声音沉闷。
“你们外表冷冷淡淡的,但心地都不坏。”
钟波轻哼,“因为我跟他都给你解过围?”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做人很简单,谁对我好,我就会对他好。不过你们两个不光只有这一点像,”她停下来,见钟波没反驳,继续道:“你们都很聪明,而且心气儿挺高。”
钟波不禁笑,“我心气儿高么?我是个被抛弃的人,容不得我清高。”
“口气也很像。”晴晴白他一眼,“你们都受过不小的打击,而且喜欢把不愉快的事牢牢记在心里。”
钟波不吭声了。
“如果你儿子没出事,你现在一定还是个出色的刑警,至于翟亮,如果他没去坐牢,现在大概已经大学毕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听上去不错,他为什么为了几千块把自己送进牢里?”
“冲动呗!男孩子十八九岁时正是舞枪弄棒的年纪,做事哪管什么后果!”她一副很能理解的神色。
“他后悔过吗?”钟波问。
晴晴挑了下眉,“不知道,他没说过。他很少提起坐牢的事,但那件事让他一蹶不振,这谁都看得出来。其实,谁一辈子能一帆风顺呀!”
她脸上陡现沧桑,“就说我吧,从小跟奶奶一起生活,别人都有爸爸妈妈照顾,我的父母只顾他们自己,很少想到我。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我只能自己摸索着做,跌倒了,原地爬起来,拍拍干净身上的灰接着朝前走,我很少掉眼泪,哭有什么用!我也不羡慕别人有这有那,老天爷既然只给我这么多,那我就靠这么多活下去。”
她说话铿锵有力,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说得兴起,她忍不住去掏烟,问钟波要不要,他摇头。
他看着晴晴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我有过三个男朋友。”她美美抽了口烟后继续说,“第一次失恋时,我痛苦到自杀。但我没死成,后来想明白了,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我死了,不会再有人记得我,只有奶奶会伤心,何必呢。后来再分手,虽然也难过,但很快就想开了。”
她双肘撑在桌上,微眯起眼睛来看钟波,那副姿态要命的诱人,他的视线在微蓝的烟雾里变得朦胧。
她又说:“我活得比你和翟亮都结实,知道为什么吗?”
钟波盯着她。
“我不像你们对生活还有想法,你们现在活得痛苦是因为理想破灭,而我,根本就没有理想。我唯一的指望,是让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如果哪天死了,有人能替我收尸。”
钟波探手扯下她嘴边的烟蒂,在烟缸里揿灭,“小小年纪,不许胡说。”
她咯咯笑起来,无所顾忌,有种放肆的美。
结账时已经快三点,坐在柜台前的收银员朝他们露出疲倦的笑容。
出了门,钟波问她,“要不要我请你吃晚饭?”
晴晴连连摇头,“吃不下了,我连明天的早饭都提前吃了。”
走到三岔路口时,钟波意识到分手在即,心里竟涌起不舍,他犹豫着要不要请她上自己家坐会儿,她会不会误会?
尚未考虑清楚,晴晴已经指指对街,“我到对面的车站去坐车。”
钟波微觉失落,仍笑着道:“好,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回家吧。”她拦住他,“我自己走。”
钟波不便勉强,站在街这边看她探头探脑过马路,正逢红灯,晴晴站在人堆里耐心等候,俏丽的背影让钟波心头涌起一股亲切的感觉。
他正呆呆地望着晴晴出神,不妨她突然又返身走回来。
“怎么了?”他微笑着问。
晴晴仰起头,“你什么时候去看你儿子?”
“明天。”
“我……想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钟波没马上答复她,反问,“为什么?”
晴晴蹙起眉头,神色显出几分倔犟,“没什么,忽然想去看看他,你要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可以。”他很快答。
晴晴笑起来,神色欢快,“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来找你,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吧。”
两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哎!”她又说,“我叫你钟波你没意见吧?我不能老是‘哎,哎’地叫你,叫你钟警官又觉得别扭,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钟波笑道:“叫哥哥吧。”
晴晴横他一眼,“你的年纪都够得上当我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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