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先生无奈地笑,合起原本在看的诗集,抬眼朝陆濛濛的笔记本看去。一篇过万字的毕业论文很快读完,陆濛濛屏气凝神等着他的毒舌评价,却没想他只是又懒懒地托腮,问她:“怎么会想研究这段历史?”
“我在文献综述里写了呀。”
“不要那些场面话。”
陆濛濛撇撇嘴,他怎么跟能读她的心一样?明明早就用了咒语把她的心声屏蔽掉了呀。措辞半晌,她终于说出一句:“其实对历史的喜欢没什么缘由的,硬要说,只是我很向往那个与你有关的朝代。”
萧先生半睁着眼睛瞧她,笑说:“幸亏你不是在那时候遇见我。”
“为什么?难道太子殿下那时已经成婚了?”
“那时本就是病秧子,下一刻就死了都未可知,谈什么婚配?”
陆濛濛闻言心里一紧:“病得那么重吗?”
“若不是生在帝皇家,怕是一岁都活不过。”
“但古时候不都讲究结婚冲喜吗?一般太子十三岁就配侧室了呀。”
萧先生拿眼睨她:“你好像很希望我有点什么风流往事?”
陆濛濛打了个哈哈:“哎呀,就是八卦一下嘛。”
萧先生表面看着不大感兴趣,心里还是骄纵着她,道出了缘由:“那时国师说我八字极阴,加冠前不可婚配。”
“那你及冠之后呢?”
“我十六岁就上战场,苦守万蜀关四年,及冠之时天下飘摇,哪儿来的时间和精力去纳妃?”
陆濛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嘴角小得意的笑怎么都忍不住,明知故问道:“那……我就是殿下你的初恋咯?”
俊脸飞上红晕,他假装镇定,反问道:“难道我不是你的初恋吗?”
陆濛濛没回答,只一味地傻笑起来。萧先生佯怒皱眉:“怎么,还真不是?”
“当然是啊!”陆濛濛忙不迭解释,又捧着脸傻笑起来,“我就是觉得,这么一只千年的珍稀白天鹅,居然掉进我这只小蛤蟆的怀里了,真是捡到宝……”
“怎么,”萧先生突然坐起,缓缓靠近她,“你还想吃我的肉不成?”
陆濛濛这才惊觉自己话里的歧义,赶紧圆回来:“你要是唐僧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颇有深意地玩味了一下陆濛濛的话,莞尔:“我是做不成那些和尚的。”
“嗯?”
“他们求双全法,我只求不负卿。”
(2)
缠着萧先生一起把论文改完,已经是下半夜。陆濛濛埋头把最后几点注释敲完,斜眼看身侧的萧先生,他像是在浅眠,撑着脑袋,呼吸平缓。神使鬼差的,陆濛濛放下鼠标凑过去,看见他脸上长睫毛投下的浅影,睡颜平和且美好。
只要看他一眼,心里的疲倦就会一扫而光。原来深深喜欢对方是这么一回事。
花痴一样望了半晌,她回想起正事,刚要转头时突然听见他懒懒地道:“你再不亲过来,我就转过去了。”
她心里一甜,二话没说凑过去,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她说:“我还有一点点就改完了。”
他只“嗯”了一声,意思是会一直在这里。陆濛濛转身继续完成未竟的论文大业,最后在致谢里敲上一句:“感谢我的萧先生,是他为那些原本冰冷的骨架增添了血肉,不管是我的人生还是本文中讨论的那段历史,是他让我眼中的业朝有了色彩和温度。”
然后,她点击保存,关掉电脑。
送她到门口时,萧先生也有样学样地吻了她的眼睛,她撇嘴道:“晚安吻才不是吻眼睛的。”
他摸摸她的发顶:“小朋友晚上不能吃太甜,会蛀牙。”
她笑成了掩口葫芦,没再纠缠,往外退时顺手把门带上。
“晚安。”他说。
“晚安。”她从门缝里把脑袋探进来看他最后一眼,“我会偷偷想你的。”
说完,脑袋一缩,房门应声关上。
(3)
不知是否因为帮陆濛濛修改论文回忆起了太多往事,那夜萧先生竟梦回了当年。
那是谢太傅最后一次回京述职,北境的战事近来捷报频传,父皇大喜,决意再集十万精兵北上,举全国之力给宁军最后一击。
那年他十五岁,他记得很清楚。自棠棣门往城外一望,黑云压城,角声满天,金甲鳞鳞。太傅领取兵符后来与他告别,他一身玄色蟒袍,太傅一身明光甲胄,共立于棠棣门之上。
他那时年少稚嫩,满心雄志,恨不得能随军北上,却囿于病骨,父皇母后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太傅见他郁闷,便大笑安慰他道:“殿下不必沮丧,眼下北境大寒,行军条件又艰苦,你这小身子骨肯定是扛不住的。这样吧,等我凯旋时,给你搜罗些北境的小玩意儿,也就当你此番也去过了,如何?”
他有北上之意哪里是贪图玩乐,便郁郁讽刺一句:“北境之大,物华天宝之多,哪里是你搜罗得过来的?”
太傅见惯了他的小性子,也不恼,略一思忖,又道:“海东青,海东青如何?此乃北境神鸟,北境人唤其为万鹰之神,据传是世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
他自然是知道的。
“所谓‘雕出北境,最俊者谓之海东青’,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你如何寻得来?”
太傅只是笑,不同于他人的谄媚,这位定国大将军的笑容,向来透出一股傲物之气,仿若天地更迭,尽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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