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还活着。
被留下的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那多谢将军了。“
温姝冷淡道。
陈昭还想多言,见温姝已经没有谈下去的打算,便也不再说话。
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冰点,刀口舔血的屠夫和杀人不眨眼的妖怪,究竟谁比谁更加高尚?
温姝从洞开的城门看进去,仿佛见到了当年他跪在登闻鼓院时的情形。
他走过砧板,受过酷刑,被人踩在泥里糟蹋,于滚烫的油锅中煎熬活着,那时候在那群达官显贵的眼中他是个什么东西?
温姝闭上眼睛,碎雪在滚烫的面颊融化。
城门处立着一顶软轿,轿旁立着身着花莽袍的昌巳。
大监在风雪中弯下了腰,”温侍郎,陛下有请。“
温姝笑,”有劳公公了。“
这位闻名朝野的大监第一次在温姝面前躬身恭敬道,”大人这次回来,咱家也指望着您提携呢。“
这当然是客套话,温姝眉眼弯了起来,”大监说笑。“
”温大人请。“
”大监请。“
陈昭站的笔直,身后是滔天的风雪,前方是赤红的宫墙。
陈昭一路护送着温姝回来,并亲手将他完璧归赵。
他上了自己的战马, 与那道宫门渐行渐远,于是纠缠在一起的几行脚印也在风雪中渐渐覆没了。
陈昭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悬崖上,这一回头就勒不住马。
屠夫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温姝上了软轿,被温暖的轿子吱呀吱呀抬入了宫中,带着一身寒气跪在了皇帝的龙案下,鼻尖嗅着纸醉金迷的香气,额头闷出了燥热的汗珠。
数九寒冬的天气,宫女低垂云鬓依旧在轻轻打着扇,地龙烧的正旺盛。
皇帝的最后一本奏折终于批完。
他走到温姝身边,声音低沉喑哑,“抬起头让朕瞧瞧。“
温姝抬起了脸,皇帝仔细端详,终于道,”瘦了不少。“
温姝一个头磕在地上,”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皇帝笑了,”朕喜欢本分的孩子。“
祁凛州将这个听话的孩子揽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发。
“你想要什么?”
温姝闷声道,”不想被人瞧不起。“
祁凛州笑,”这个简单。”
温姝攥着祁凛州的袍摆,“想一直留在陛下身边。”
“朕允了。”
温姝得寸进尺,“想要解药。”
长公主府已经连根拔起,这断肠再种在温姝身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于是皇帝道,“断肠虽然没有解药,却有几味药材能缓解毒性,朕让昌巳将药方给你,往后也不必每三月来一趟了。”
今日的陛下似乎格外好说话。
温姝心中想。
祁凛州没有碰温姝。皇觉寺遇袭一身黑袍慨然赴死的温姝犹在眼前,他决定对温姝好一些。
祁凛州明知如此,却还是将这祸害放在了身边。
或许他真的年纪大了,孤家寡人太久,身边缺少一个知冷知热的玩意伺候着。
他没有问温姝这一路发生了什么,种种不易都被陈昭写进了奏折密报。
这个孩子不止有一幅好看的皮囊,曾经也有一颗慧心,只是这颗慧心如今变成了杀心,凭着这颗杀心从恶鬼环伺中逃出生天,甚至反将一军。
有些事情能瞒的住陈昭,瞒不过祁凛州。
易欢与陈司礼出现在朔方护城河附近,真的与温姝没有分毫关系?
有勇气有谋略有手段,如今也有了眼界,没有困死在温家那本烂账里。
温姝总能给他惊喜,让他觉得自己养了一个有趣的玩意。
“这是朕最近新养的鸟。”
祁凛州拍了拍手,宫女子提着金色的笼子上前。
温姝看过去,只见笼中养着一只五彩翅膀的鸟,看起来像是从西域来的异种,两只细细的爪上拴着链子,扑腾的时候羽毛落了满地,像一道被圈养在笼子里的彩虹。
温姝眨了眨眼睛,“真漂亮。”
祁凛州笑了,”它原来是北方上贡的一只鹰,因为不听话,朕命人磨碎了它的爪牙,染红了它的翅膀,将它关在笼子里,于是它变成了一只取乐的鸟。“
他把一只鹰活生生磨成了一只雀。
温姝垂着睫毛,声音越来越软,“陛下身边不听话的合该就是这样的下场。”
祁凛州笑了,“朕最近喜欢它的紧,你替朕养着罢。”
温姝提着金灿灿的鸟笼告退。
他盯着笼子里的四不像心中道,陛下啊陛下,您妄图把鹰变成了雀,却忘记折断它的翅膀。
送他出宫的仍旧是大监昌巳。
昌巳看见温姝手中的鸟似乎也不意外,“近些日子陛下喜欢这鸟喜欢的紧。温侍郎好福气。“
温姝淡淡一笑,”大监客气。“
昌巳将药方递给了温姝道,“这药方上的药材能缓解毒性,但需常年服用,不过这些药材并非珍贵之物,寻常药堂都可采买,往后温大人便无需受制于人。但此方切不可流传出去。”
温姝点头,“若我常年服用,能将这断肠的毒性缓解到几何?”
昌巳道,“发作时没有解药不至于送命,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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