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遭遇的这一切不公只是因为他有一个下贱的娘。
他被格格不入的圈子排挤抹杀和毫无缘由地憎恨。
可他爱珠娘,比任何人都爱。
他曾经感谢过珠娘给了他生命,而在浓酒的作用下还是忍不住痛苦地质问。
为什么他还活着?
若生来注定饱受苦难,为何要活着?
他早已被隔绝在阳世之外。
锦珠不知道温姝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柔软的手落在温姝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一切都过去了。”
锦珠将温姝安置回了絮云斋后回到了威邈轩,正到了该伺候公主梳洗的时候。
隆裕的长发散落在肩侧,镜中倒映着一张风华无双的美人脸。
锦珠替隆裕补着脂粉,忽听隆裕道,“昨儿叫了两位世子过来商量一些事情,因为掩人耳目便没有告诉你,昨儿应该没有外人进出罢?”
锦珠心头一跳,想到了温姝。
而又私心信了温姝的说辞,温姝若一直留在暗窖中,倒也无妨。
若是将温姝留在威邈轩的事情告知公主,只怕连自己也要受到牵累。
锦珠答,“没有。”
而那几个知道温姝出入的侍卫,也被锦珠一一打点过了。
絮云斋的人并不知道温姝昨日去了哪里,倒也无需过多在意,公主应当不会发现。
隆裕看着镜中涂脂抹粉的脸,红色的丹蔻忽然扎穿了掌心,殷殷的红淌了满手。
锦珠惊呼一声,“殿下!”
隆裕忽然砸了镜子,她看着地上碎裂成一半半的昏黄铜镜,里面倒映着无数个浓妆艳抹的自己。
隆裕无声地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有泪,却没有落下来砸在绣着牡丹花的裙摆上。
她的眼比牡丹红,比血红。
第八十九章
温姝深陷在沉冷的梦中,从白日到黑夜一直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的脸上流露着痛苦的神情。
梅酒的香气萦绕在他的周身。
明月落进窗柩,寂静的深夜中有脚步声传来。
一双细长的手落在温姝的脖颈上,红色的丹蔻像带血的镣铐轻轻收拢。
温姝猛地咳嗽出声,在冰冷的触感中睁开了浑浑噩噩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隆裕漆黑的发披散着,漆黑的眼看不见光,红色的袍摆上牡丹花鲜亮地盛开,雪白的袜套在木屐中,美艳的面庞带着奇特的神情。
温姝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
“公主殿下?”
隆裕叹息道,“原来你知道我是公主。”
温姝道,“殿下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隆裕笑,“昨夜你去了什么地方?”
温姝闭目,“我替锦珠姐姐送酒器,在暗窖中喝多了酒,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锁在了里面,白日才自己想办法出来。”
隆裕摇头,“温姝,你还在对我撒谎。“
温姝道,”我没有撒谎。“
隆裕抓着温姝的手,“你这么喜欢打探别人的秘密一一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温姝的力气竟还没有隆裕大。
他的手被按在了隆裕的胸膛上,错愕睁大了眼睛。
隆裕凝视着她手心的少年,缓缓说,“温姝,你猜猜我是谁?”
温姝手指颤抖,心间翻涌起了惊涛骇浪,比当日偶闻公主谋逆之事尤甚。
先帝有七子一女。
若眼前的长公主不是长公主,那他能是谁?
温姝心念电转,几乎一瞬清醒了大半。
隆裕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温姝,就像在看着她的掌中之物。
温姝垂下睫毛,终于用自己干涸的嗓音道,“温姝参见隆庆王。”
披着隆裕的壳子活了十二年的隆庆终于在这一刻撕下了自己的假面。
他的笑声有些讥讽和尖刻,神情却酣畅淋漓。
“整整十二年,隆裕也死了整整十二年了。”
温姝想起了曾经一些关于隆庆王的记载。
晋仁帝第七子,深受仁帝宠爱,封隆庆王。
自幼起貌如好女,常与双胞隆裕公主无人分辨。
晋国男子亦崇尚阴柔之美,喜穿艳服,着风流色,曾有轶闻,隆庆王十四岁的时候被胡人当街作男扮女装的小姐调戏,那胡人被隆庆王一刀斩杀于马下分尸,从此再无人敢以隆庆王的美貌论事。
隆庆王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从骑射到书法,从用兵之道到驭权之术,他就像是先帝精心雕琢养育的珍宝,先帝对之给予的厚望已远远超过了先太子。
隆庆王只是没有一个嫡长子的名分,否则那懦弱无能的先太子又算什么。
十四五岁的隆庆王已经知道礼贤下士,为国为民,行事当机立断,为人光明磊落,在朝廷与民间声望空前绝后。
当年的京城有隆庆王出现的地方就有无数慕名而来的追随者,他们有男有女,有人千里迢迢,有人就近远观,也不过只是为了瞻仰一眼少年鲜亮的风姿。
隆庆王京中声名正盛的时候,温姝不过是几岁小童,而纵然是几岁的小童,也经坊间童谣对之有过向往与想象。
正是这样一个几乎完美的存在,在十二年前的宫变中却与自己的两位兄长一并殒命。
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史书不敢记,民间不敢说,也许千秋之后自有公论,如今毕竟不是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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