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隐约见少年的全身在痉挛收缩,猩红的血自生锈的砧钉下蜿蜒淌动,直到血迹一滴滴干涸,像团团凝固的红蜡。
林奉儒看着那少年在钉板上伏作一团的虚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捧着玉笏的手心已汗湿一片。
此时的温姝距离登闻鼓院飞檐翘角下红漆木所制的正大光明匾额还有五尺之距。
那张匾额下的青花雕纹鼎上有几柱即将燃尽的香。
副司谏叹息道,“只怕是走不完了。”
林奉儒咬牙道,“时辰还未到。”
副司谏摇头,“这少年年纪太小,此时上去还能救下命来,若真等时辰到了,只怕……”
林奉儒看了眼身后袅袅升腾的香雾,又看了眼十尺砧钉上的少年,终于道,“将人放下……”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砧钉上的少年动了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衣衫破碎,血肉模糊,腿还在颤抖,却没有跪下去。不知道为何,林奉儒长长吐了一口气。
温姝没有回头路。
往前一步能拼死一博,往后一步必粉身碎骨。
第十三章
这十尺路漫长的像有个人踩着刀刃走过的一生。
温姝赤着双脚倒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下时,最后一柱香灰燃尽。
林奉儒向他走来,只看到眼前的少年倒在地上,蜷缩作鲜血淋漓的一团。
牙齿咬住唇瓣,手紧攥住年轻官员的红袍,于是绣着金线莽纹的袍摆沾染上带着腥气的血,仰着头一字一句道,“请大人开堂御审!”
林奉儒心中微叹,温行远是何人他再清楚不过,与原户部尚书乃一丘之貉,被从扬州提携至京中也不过两年便牵扯进大案,被高官利用尚不自知,与原户部尚书有牵扯之人皆下场凄惨,唯独温家一门得以保全,温姝又在这等节骨眼入长公主府,若非为谋生路攀附新的树,即是被那温行远迫害。
如今看温姝行状,不似趋炎附势之流,且有胆行谋策,知道眼下陛下意图清理扬州官场,借机既能在陛下面前露脸,又能复仇,可谓一石二鸟。
只是他一介面首,在陛下面前展露头角,图谋如何?
林奉儒面色惋惜,伸手将温姝搀扶起来,“可还能走路?”
温姝走了两步,却倒在了林奉儒怀中,林奉儒呼吸一窒,眼见墨黑的发如垂柳般散落在自己的双肩,清淡的茶香浸润鼻尖。
林奉儒揽住少年纤细腰肢的手便被撩拨的灼烫,对身后的副司谏道,“将人先行安置院内,并差人通报长公主府。”
今日上折,若不出意外,明日便该御审。
登闻鼓院的使者至长公主府,长公主府贴身女婢锦珠作接待,传长公主话,“殿下嘱咐过,若温姝在登闻鼓院有任何差池,便不要怪长公主府寻登闻鼓院的麻烦。”
使者拱手答,“臣等不敢。”
锦珠道,“各位请回罢。”
待登闻鼓院的人离开,锦珠绕过廊后屏风,美人榻上的女人云鬓披散,金步摇委落白玉阶梯上。
殿内灯火重重,衬托的这位晋国尊贵的公主殿下一身肤色如柔腻羊脂。
大红的罗纹正裙绣着精致繁复的丝线,隆裕手指从雕花案几上拈起甜糕,糕点入口中齿颊留香,有斜插花鬓的侍女在美人塌后打着小扇。“情形怎样?”
锦珠垂首答,“血肉模糊,连路都走不动了,方才登闻鼓院的人说,需等御审结束才能将人送回。”
隆裕道,“凡有状告者入登闻鼓院则无御审不得出,此乃惯例。”
锦珠忧虑道,“殿下,可需寻大夫去?”
隆裕从美人榻上起身,发丝垂落两侧,涂满红色丹蔻的手指抬起来锦珠的下巴,“锦珠,你跟我时日长久,知道我的性子,本宫的东西,容不得旁人关心。”
这是隆裕第一次在锦珠面前自称本宫,锦珠双腿一软,重重跪在玉砖上磕头,“殿下饶命!锦珠多言了!”
隆裕手指从锦珠身上离开,晃动金樽中的美酒饮了一口,金樽染上双唇胭脂的红色。
“本宫乏了,伺候歇下吧。”
锦珠小心翼翼爬了起来,“殿下不去风扬公子那处?”
隆裕笑了声,“今日没有心情。”
女人的眼睛盯着案前的甜糕,轻舔红唇。
可怜的甜糕伤痕累累,却无人抚慰伤口。
这叫做温姝的少年,实在有趣极了。
“殿下不过来,差遣奴才来知会公子一声。”
顾翊奏乐的手猛地一颤,阆苑阁中仙音骤停。
盘卧在他膝上的矜贵黑猫喵呜一声睁开暗色的竖瞳一跃而下。
今日絮云斋的温姝往路门去了。
顾翊的指尖被尖锐的琴弦划破,有猩红的血珠浓稠滚落。
深宫之中灯火通明,来自登闻鼓院的一封奏折堆叠于天子案前。
宫女子成列躬身,高簪云鬓,青衣皓腕,举着御扇立在明黄的书案后侧,窗外风声响动,珠帘琳琅作响,瓷器玉瓶上插着蓬勃展开的鲜花。
案前铺陈御笔宣纸,天子执笔,一滴浓墨坠在纸上晕染开,御笔在奏折上将温家温姝四字重重圈了起来。
第十四章
温家温殊状告扬州官员一案乃兴平十一年天子御审第一案。
身着花莽云袍的大监手捧明旨于金銮殿前阶下陈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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