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抬头望去,其余同伙情况更糟。发出声响的三人倒在地上,身下一滩血,生死不知。另三人同样被困住,试图反抗的结果是被弓箭射杀,全无还手之力。
首领移动目光,死死盯着大帐。
他期待郅玄出现。
他牢牢握着弓箭,只要郅玄走出大帐,他有信心一箭命中。不中要害也没关系,南幽国的毒见血封喉,划伤一块皮都能要了目标性命。
可惜他等不到那一刻。
巨狼发出嚎叫,狼群忽然向周围散开。
手持弓弩的甲士取而代之。
锋利的箭矢闪烁寒光,粟虎亲自下令,破风声随之响起。
箭矢密集如雨,当头落下,死士拼命挥舞着匕首,不过是螳臂当车。
首领瞳孔紧缩,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丢掉武器,将两名死士拽到身前,自己顺势向下一蹲,成功避开致命的箭雨。
“你……”
两名死士被他当成盾牌,身上插满利矢。在生命结束之前,两人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双眼圆睁,口中涌出鲜血,带着无尽的恨意咽下最后一口气。
首领背后的死士也重伤倒地,看到毫发无伤的首领和死去的同伴,愤怒的举起匕首,一下扎穿首领的脚踝。
“啊!”
首领发出惨叫,不支倒地。
死士还想再动手,周围的甲士一拥而上,解除两人武装,将他们一起活捉。
“你该死,你该被千刀万剐!”
受伤的死士被按在地上,半边脸颊沾满泥浆,在挣扎时划出一道道口子,鲜血直流。他貌似感觉不到痛,也无惧生死,继续对着首领破口大骂,恨不能扑上去咬穿对方的喉咙。
首领一条腿受伤,脚踝被匕首穿透,脚筋骨头都被切断,疼得他哀嚎不止,根本没法反抗,当场被反缚双手按跪在地。
持续大半夜的雨水在死士被抓后渐渐停止。
天空中乌云散去,现出皎洁的明月和璀璨星光。
火把不断增多,环绕大帐,映衬洒落的银辉,使得整片营地亮如白昼。
大帐前,八名死士的尸体排在一起,已经被仔细搜查过。在他们身边是被杀死的守夜人,全部一刀毙命。有两人的脖子近乎被切开一半,足见下手何等凶狠。
活捉的两人跪在地上,一人满眼猩红,仍不断破口大骂,另一人匍匐在地,脚踝持续流血,脸色逐渐惨白。
大帐的帐帘早已经掀开,卿大夫们都在帐内。
众人都是匆忙起身,身上大多只套着一件外袍,发髻也有些乱。两人更是连腰带都没系。这副样子觐见国君实在不合礼仪,众人却顾不上那么多,确认郅玄安然无恙才集体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表现和前代西原侯遇刺时完全是天壤之别。原承地下有知,八成会气得再死一次。
“妄图刺杀君上,实乃胆大包天!”
这场刺杀让卿大夫们极端愤怒,即使没有口供,单看死士使用的武器也能推断出指使他们的人是谁。
“鬼蜮手段,无耻之尤!”
粟虎握紧拳头,羊皓满面怒色,卿大夫们同仇敌忾,恨不能立即发兵。一对二也不惧,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只要打不死就绝对要往死里打!
之前袭击送嫁妆的队伍,如今又派死士刺杀,身为大诸侯却不敢在战场上正大光明对战,偏要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简直是狗彘之行!
卿大夫们怒发冲冠,纷纷觐言,等原桃嫁去中都,请郅玄立即发兵,必要给东梁国和南幽国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惹怒西原国的后果。
群情激愤,非战争不可解。
“刀斧加身才知痛。”
看到卿大夫的表现,郅玄明白自己必须表态。
国战不可避免。
彼此都是大诸侯,灭国暂时做不到也不可行,但必须要把对方打痛,更要让对方付出代价,大到他们今后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敢认为自己年少可欺。
南幽国目前没想好,有待回都城后商议。
对东梁国郅玄已有打算,夺回渣爹丢失的五城是必须,同时还要讨回利息。他要得不多,十座城,东梁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坚持不给也无妨,他直接用刀剑去取!
至于这些刺客,死掉的掩埋,活捉的一起带回西都城。
刺杀一国国君是大罪,无论是否成功,刺杀者都要受到车裂之刑。
之所以留下两人,是为日后发兵更加名正言顺,在夺城之后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他是苦主没错,他发兵也是理所应当。可一旦西原国在战场上占据优势,中都城和各诸侯国的风会朝哪边刮,郅玄实在无法断言。
人王的确偏向他,却不代表会容许他随意打破平衡。
四大诸侯国代人王牧守四方,本是势均力敌。两两之间发生冲突,人王不会多加在意。一旦某国强出太多,力压群雄,对人王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妙。
郅玄不认为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无数的历史经验都在证明君心难测。不要试图和君王讲感情,尤其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在必要时,他们会比昏君更加冷酷,举刀时毫不犹豫,根本不会留情。
至于西原国是否会落败,郅玄也曾认真思考。最终得出结论,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却很小。
在这个时代,为君者不能躲避战争,更不能惧怕失败。哪怕是被夹在大国之间的漠侯,该强硬的时候也不会软,单纯以为他是个嘤嘤怪才是大错特错。
打定主意,郅玄抬起目光,扫视帐内众人,沉声道:“婚礼之后,下两国战书!”
以粟虎和羊皓为首,帐内卿大夫同时起身,郑重领命。
“先君时,东梁以诡诈手段夺我五城,玄立誓,必令其数倍偿还!”郅玄的话掷地有声,在帐内回响。
粟虎羊皓齐齐拱手,肃然道:“臣等誓追随君上,雪前耻,屠东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早春时节,北地尚且春寒料峭,时有冷雨飞落,东都城内却已是红情绿意,杏雨梨云。
不同于西都城和北安城,东都城内少见石料和夯土建筑,无论氏族、国人还是庶人都喜以泥砖建造房屋,再饰以各色颜料,在墙面和屋顶描绘彩画。行走坊间即被浓烈的色彩包围,初到城内之人都会眼花缭乱,有目不暇接之感。
城内两条主干道,可容三辆战车并行。
氏族坊、国人坊和庶人坊沿主干道修建,各坊之间有岔路分隔。
路旁挖有水渠,以坊为界,各自连通不同的河流水道,窄者不过半米,宽者能行舟。遇到夏季暴雨,大多数沟渠填满,氏族出入既可乘车也可行舟,堪称一幕奇景。
奴隶坊位于城西,大大小小的棚子木屋拥挤在一起,看起来分外杂乱。
坊内生活着大量奴隶,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拥挤的棚屋前是瘦骨嶙峋的孩童,全都赤着脚,身上裹着泥污,头上爬满了虱子。几个孩子四肢极瘦,肚子却鼓起来,因饥饿无法行走,只能在地上爬行,样子看起来十分骇人。
坊中几乎没有老人,大多数奴隶都活不过壮年。繁重的劳动和抽打在身上的鞭子过早消耗了他们的生命,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岁。
当当当!
坊外传来响声,是召集奴隶的讯号。
原本寂静的棚屋随之传出人声。
“发粮了,快!”
奴隶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坊门,手里抓着残破的陶罐和木碗,拥挤在门前,奋力抬高手臂,等待洒下的粟米。
坊门紧闭,数个穿着麻衣的卒伍登上坊墙,脚边是未脱壳的粟和草籽,一边敲打着盾牌,一边呵斥道:“不许挤!”
另有数个卒伍分立在两边,见奴隶仍在拥挤,当场拉开弓弦,向人群中连射数箭。
箭矢飞出,惨叫声不断响起。
血腥味混入空气,人群迅速散开,地面留下七八具断气的尸体。另有几人未被射中要害,正捧着伤处在地上翻滚哀嚎,留下大量血痕。
奴隶们受到震慑,不敢继续拥挤。
卒伍这才放下弓箭,打开口袋开始发粮。
这座坊中的奴隶多是抓捕的野人,每隔两日能领一捧粟米和三捧草籽,省着点吃不会轻易饿死。
有三成奴隶坊关押的是夷人,他们不配吃粟米,草籽也是五天才发一次,饿死是常有的事。
卒伍用木勺舀粟,粟未脱壳,里面还掺杂大量石子,仔细挑拣出去,重量能少三分之一。草籽稍好一些,数量也更多,比起粟更像是奴隶们的主食。
发完了粟和草籽,卒伍大声宣告,后日起城外耕田,奴隶们早起集合,无论男女老少均要下田,即使是半大的孩子也不能歇。
奴隶们早就习惯这样的安排,没人出声,更没人敢反抗。
卒伍们十分满意,心情大好之下,随意丢出几个麻袋,立即引起奴隶们的哄抢。
看到坊内一片混乱,卒伍们哈哈大笑,如同戏耍一群猴子。
奴隶们全不在意,凶狠地争抢着装粮的麻袋。
不到片刻时间,麻袋就被撕扯开,残存在缝隙中的粟和草籽滚落在地。
几个孩子仗着身量小穿过人群缝隙,顾不上被踩到,在地上抓起粟和草籽,连同泥土一起吞进嘴里。
看到这一幕,卒伍笑得更加厉害。
“都扔下去。”其中一人道。
余下的麻袋也被丢出,马上引发第二轮哄抢。
相同的场景发生在不同的奴隶坊内,几乎每次发粮都会上演。
卒伍专为取乐,看着奴隶们像牲畜一样趴在地上,总是能让他们哈哈大笑。
奴隶们则是为了生存。麻袋里残存的粟和草籽不提,抢回来的麻袋都能缝补衣裳,哪怕抢到一小块也是万幸。
发完粮也笑够了,卒伍顺着梯子爬下坊墙,准备回去复命。
几支队伍汇合到一起,提起方才的热闹,又是好一顿大笑。
一个年轻的卒伍似有不忍,却被同僚拍拍肩膀,笑道:“猪狗而已,何必在意。”
几人说话时,忽有快马入城,穿过长街仍速度不减,险些撞到几个庶人。马上骑士扫过一眼,停也未停,反而大力挥鞭,直向国君府奔去。
唯有氏族和国人能在城内驰马,马上之人又着绢衣,明显身份不俗。被撞倒的庶人从地上爬起来,碍于彼此的身份地位,受伤也没办法追究,只能自认倒霉。
马上骑士不是旁人,正是星夜奔回的梁盛。
刺杀郅玄的行动失败,很可能被抓到活口,察觉到大事不妙,梁盛心急如焚,只能赶回东都城将事情上报东梁侯。
郅玄 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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