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谦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睡,但听呼吸声应该是还醒着,他压低声音,很轻地道:“你……还在哭吗?”
早就没有了。谢玟想着,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多眼泪。
“我不知道你还害怕,我以为你……”这世上所有的词汇似乎都无法形容了,他在朝堂上雷厉风行金口玉言,可到了此刻,却连一句真挚完整、能哄人开心的话语都说不出来,“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对方还是毫无回应。但这样的死寂,反而令人平静。
“每次你压抑委屈自己,对我示好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你了……你明明被我锁在身边、留在枕畔,可我似乎还跟你隔着千万里远,你只是从云端下来,偶然地遇见我,随手地对我好了一次。”
他低声诉说的模样很像多年前的九殿下。
“……我想要得太多了,对么?”他问了一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半晌又自言自语,“我要是一直沉没在黑暗里,没有人给我点过一盏烛光,那这一辈子的余生,也不会追逐着那点光芒,到了痴魔的地步。”
“要是我没有遇到……不,要是老师没有遇到我就好了。那些人有的昏庸、有的愚昧、有的懦弱……可他们都有母亲疼爱,都有人护着、有人陪伴,都会做得比我好。”
萧玄谦起身离开,他归拢了一下床帐,到最后也没点起帐前的那盏灯,但在离开之前,却还是回过头,明知道谢玟应该听不到,却忍不住低语道:“老师,明天……”
他没说完,因为谢玟明天应该也不想见他,所以只在心里说了一遍。
明天见。
———
谢玟面对感情虽然含蓄,但并不软弱。他确认自己的心,对萧九与众不同、其中确有爱的成分,他无可辩解、也不会为之恼恨,但他同样确认了另一点——他无法陪伴在这个人身边。
随后的几日,简风致充当传话筒给谢玟和沈越霄递了几回话,最近一次,小沈大人竟然连书信也不回了,而是直接口述回应,让简风致面对谢玟亲口转达。
“他说,会帮你的,但是东西要等一等才能送过来。”简风致老老实实地重复这四个字,然后将今日在京城搜罗的正经话本故事、一些西洋玩物、奇珍宝贝从怀里掏出来,一股脑儿地堆在谢玟的书案边。
“我知道了。”谢玟道,“我本来不抱希望……替我谢谢沈越霄。”
“你们到底在商量什么啊?”简风致头都晕了,“就欺负我不太识字,一开始还写信,后面直接写诗了——怎么着,你俩以文会友呢?”
“没有。”谢玟解释道,“只是你不识字,旁人总有人知道,我们聊的事不方便说。”
“那倒是,出入紫微宫天天有人翻看,要是你俩写了什么,我老早就被逮到陛下那儿了。”简风致盯着他看书,伸手蘸了蘸砚台边的墨痕,被打了一下手,猛地缩回来,“到底什么事啊,还能不告诉我?”
“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怕你一时不察说错了话。”谢玟道,“紫微近卫盯你也很紧。”
“那倒是……”简风致安分守己地放弃了探知,他也知道自己的嘴虽然严,但脑子不够用,小沈大人套几句话他就把底全交了。
“对了,沈越霄说要查周家的底,查出来什么了吗?”谢玟放下笔,暂时搁在笔托上。他虽然觉得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孩子气的玩具,但因为简风致也是好心,所以想着给面子,露出感兴趣的意思来,边问道,“他告诉你了么?”
谢玟不问还好,一提起此事,简风致的神情就变得极为复杂,他低着头想了片刻,道:“他说了,我还没信。”
“你还没信?”
“是,”简风致道,“我要等证据。”
“这几天你去沈府,就是为了这个?”
小简点了点头,他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道:“沈越霄说,周大人……周勉的部署、也就是周家的亲信早将满城的兵马人力、江湖人士,全都打点清楚,以做棋子。他是真有谋反之心的,只是你恰巧出现,他才中途易辙,改变方略。”
“萧玄谦将京都掌控得铁板一块,他拼死也未必能成。”谢玟忽然道。
“查抄周府之中,密牢里拿到了很多证据,只是尚未明晰,才没告诉我。”简风致继续说下去,“沈大人的意思是,我与父亲的位置便是他们透露给仇家的,至于之后的大雪相救、感恩戴德,都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连宫中的文诚公公也是依照这个办法买来的人心,可小沈大人是陛下的心腹,所以……”
谢玟沉默片刻,道:“所以你不信。”
简风致也跟着默然下来,他年纪尚轻,还不是很知晓世上的爱恨情仇、恩怨利益,有多么复杂难懂。
谢玟的手指拨了一下的玩具后面能够扭动的木质翘板,这只丑陋的机关青蛙就蹦蹦蹦地跳起来,啪地跳到了简风致的脸上,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喊道:“谢大人!”
“嗯?”
“你不能朝着我放啊!”小简指责道。
“我没有,是它自己蹦过去的。”谢玟面不改色地道,然后又拿起一个同样丑陋得难以言喻、又花花绿绿的机关鸟,拧了一下翘板,小鸟就蹿飞到简风致的胸前,轻轻地撞了个满怀。
简风致眼睁睁地看着鸟飞过来,大声斥责道:“你看你明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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