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来是孤傲的剑客,遗世而独立,此时更流露出几分傲气。然而环视所有人,却都一言难尽地看向场中另一位青年。
度师傅眉头微皱,打量这个紧挨着自己徒弟的年轻人——细胳膊细腿,肩背瘦弱,看着就没有精神气,行止间却带着破罐子破摔式的从容,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气度。
“怎么?莫非你就是皇帝?”
度师傅开了个玩笑,继而从周围众人的表情中判断,他娘的怕是真给他说中了。于是右手一抖,包裹布条散落,亮出一把黑铁重剑,横剑出鞘。
“杀人灭口啦!”邓飏大叫一声。
林驻一式海底捞月,抄了剑鞘重新收了剑身。沈育挡在梁珩身前:“师傅且慢!”
然度师傅的身法比林驻更快上半步,铁剑寒光抹过众人眼前,利刃破空,下一刻束缚麻袋的苇索应声而断,袋口敞开,亮出里面的东西。原来这一剑并非冲着梁珩。
众声缄默。麻袋里的东西滚出两圈,摊开在数人眼前,如非邹昉试过鼻息,发现还活着,几乎叫人以为度师傅背来的是具尸体。
而这副枯槁矮小的身躯,正属于消失多日的单官。
“路上他几次试图逃跑,干脆拴进袋子里。”度师傅说。
单官双眼紧闭,面目浮现死气,与沈育印象里,那个威风赫赫的刑场监斩官似乎完全成了两个人。
“何必你动手,”林驻道,“把人交给汝阳官衙,交给惊沙部也行。沾上人命案,洗也洗不脱。”
度师傅道:“我若不动手,就叫单狗逃到天涯海角了。”又向梁珩道:“小皇帝,我要走了。你若要问我的罪,最好尽快。”
一盏茶后,狭关部收到将军口信,到得北闾里沈家逮捕了逃犯单官,押入北寺狱候审。
沈育在家中设宴,款待几位亲友,由于家中实在简朴,厨子还是邓飏支援的。向晚在院中开宴,邻家新换的红灯笼倒映着艳艳的光晕,这景象如同梁珩第一次来沈家吃的团圆饭。
度师傅神出鬼没,丢下单官后就消失不知去了哪里,邓飏仍忧心忡忡:“陛下,就这样放走他真的好么?韩子有道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空有一副侠肝义胆,却视家国法度为无物,也不行啊。”
梁珩了呵呵道:“你倒是忧国忧民,不如到我身边做个谏议官。”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邓飏这辈子的念想就是摆脱白身,释褐为官,光耀他邓家祖宗十八代,当即兴奋不已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宋均也是,”梁珩道,“水涝期间栉风沐雨,为朝廷搜集各地赋税卷宗。劳苦功高,理应封赏。”
这段时日牵连落/马的官员很多,有功受赏的也很多,相国府督率百官、总领赏罚,如有新晋官僚,沈育应该早有耳闻。宋均偷瞄他师弟笑而不语疑似默认,心中也暗暗高兴。他为定罪三宦四处奔走,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为报答老师的教养之恩,但能入朝为官,也是读书人至高的追求。
然而自己功成名就,思及从前的师弟们皆郁郁九泉之下,笑容中又掺杂苦涩,闷闷灌了一口酒。
邹昉护驾有功,也有晋升,梁珩拍板道:“你就去做城门校尉,替我整肃南军。”
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喝多了的邹昉:“…………”
林驻道:“我千里勤王也是功劳苦劳兼备,陛下封我做个世袭元帅呗。”
沈育道:“他喝醉了,你别逗他。”
“才喝多少。”林驻道。
沈育将酒壶翻倒示意里面一滴不剩,竟然全被梁珩喝干了。梁珩摇摇晃晃站起来,往舍后去,沈育忙追过去看住,免得他掉沟里。
屋后夜色黯淡,人语声渐远。
梁珩走了几步,就晕得靠在墙壁,指头勾住沈育腰带,一边低低地笑一边将人勾到身前。
“笑什么?”沈育笼罩住他。
梁珩不答,攀着他的脖子仰头咬他嘴唇,牙齿碾过隐隐作痛,舌头舔舐又发痒,沈育唇畔又热又涨,他也好几天没机会和梁珩亲热,憋着一股火,将梁珩按在墙上一遍遍深吻。尝出了苦涩而咸腥的酒味。
“最近休息得不好?”沈育抚摸他眼尾,抵着鼻尖轻轻问。
梁珩朦胧地笑:“你不在身边,我怎么睡得好……”
沈育揽着后腰将人揉进怀里,恨不能建一座金屋将他藏起来。
梁珩懒洋洋趴在沈育肩头,吐息绕着他耳朵打转,羽毛似地往里钻,沈育大冬天的快烧起来了,正欲上下其手,忽听梁珩喃喃自语:“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嗯?”沈育含着他耳珠模模糊糊回应。
“哎呀!”梁珩一把将人推开,“我忘记将王简之召回来了!”
第95章 三无园
腊月廿九,廷尉府结案,动摇亓国二十年有余的宦竖弄权,终于熄灭了火焰,成为一捧死灰。此一案牵连甚广,南军受害尤重,自校尉以上,裁去五名中郎将,重又划分南军为南北二军,北军暂由阁卫接管,南军暂由台卫。
除官下狱的很多,官复原职、新任起用也不少,沈育上呈的《人物品藻》在选官时起了大作用。以揭云、江枳、宋均、邓飏为首,平静表面下生成一股新的暗流。
正旦朝会,百官来朝,冠冕朝服华盖辐辏,群臣肃立无声,听取一道由相国府草拟、皇帝陛下批示的新年圣旨。谁都不会怨怪这道旨意过于沉重,事实上这正是第一道春雷,惊醒了蛰伏在严冬里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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