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与裴美人对坐下棋,唯有在黑白子、纵横坪上,他才能忘记自己已经年衰岁老的事实,恍惚中还觉得自己是当年智计超群的盛年皇帝。
听闻皇后来时,他已然升起一丝不悦,可见得皇后带着尚婉仪与梨山公主一并进门,却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尚婉仪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这是怎么了?”他心里有些虚,口中却问,“怎得如此狼狈?”
舒兰与当场跪下了:“陛下,皇兄!臣妾失仪万万不该,可臣妾差点就没有命了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只好叫人给她赐座:“别哭,慢慢说,朕和皇后在这里呢,给你撑腰!”
舒兰与抹着眼泪坐下,肩头微微颤抖,显然是没有从巨大的恐慌中恢复过来:“臣妾今日进宫拜见皇后,出宫回府时,马车为歹人劫夺。他们从外反锁了马车的门,臣妾与随身侍女们都无法逃生,无奈,只好用车内碳盆引燃帷帐,马车路过梨山公主府时烧了起来,明驸马带人救火,臣妾趁乱逃出,可是衣衫脏污,发饰杂乱,其情其景,狼狈不堪,臣妾……”
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眼泪珠子如雨只顾着掉。
秦皇后适时帮腔:“陛下,我听说行凶的贼人,是伪朝派来的杀手,贼人竟敢在咱们大燕的都城欺害功臣家眷,这是天大的侮辱!这岂能忍?”
皇帝顿了一顿,调整好情绪,假作疑问道:“伪朝杀手?有什么证据吗?”
“若不是伪朝杀手,还能是什么人呢?阿婉一届女流,纵使身在户部为陛下办了些差事,到底不至于如此得罪了人,让人家宁可冒着杀头罪过也要绑她走!”秦皇后道,“臣妾思前想后,唯有伪朝,才恨她夫妻至此,做出这样的下贱手段!”
她骂得狠,虽然未曾指名道姓,心里有鬼的皇帝听着也不大舒坦:“既然如此,贼人在哪里?”
梨山公主道:“禀报父皇,儿臣的驸马带着家中护卫,将他们制服绑了起来。除却为首的那个被马拖走了,又有两人拒捕,一个死的,一个重伤,旁人都捆得严严实实,关在儿臣府中呢。”
皇帝听闻“为首的那个被马拖走”,心下益发不安。
他安排了人去截尚婉仪的车马,但却绝不是要弄死她——他只是要把她关起来,再引导她怀疑皇后要灭她口,之后把她“救”出来,让她与叶清瞻会面……
叶清瞻不是觉得皇后是个贤德妇人吗?到那个时候,他还会认为皇后慈爱仁善,堪作天下万民之母吗?
这本来该是个有八成把握的计划,现下却莫名扯上南梁刺客出没,想害死毅王妃?是当真遇到了刺客,还是自己派去的人突然反水?
皇帝并不想接受自己的暗卫执行任务翻车的可气现实,方才还劝着自己,只道会对毅亲王妃下这样毒手的人,绝不可能是调训好的暗卫。
可公主说马……
谁家刺客行刺是骑马来的?!
他心思急转,事到如今,不处置是绝对不行了!可要处置……
“做得很好,”他随口夸赞梨山公主,“这种人也不用留了,用些毒药送走吧。”
舒兰与心意微动,望向秦皇后,皇后亦正看着她,二人目光一触,旋即各自转开目光。
用些毒药送走……不就是杀人灭口么。
叶灵姿微懵:“父皇不审他们么?也不必名正典刑么?”
皇帝自然是有拿得出的理由的:“如今烽火方熄,不宜动武。可若是咱们公开杀了伪朝的奸细,他们或许狗急跳墙……”
他话音未落,外头的内侍便禀报:“毅亲王殿下到!”
皇帝惊愕地看着皇后,秦皇后抹抹本来就不存在的眼泪:“家中的女人受到了如此惊吓,还不叫她见见夫君么?”
皇帝更怀疑她今日是有意的了——能这么快就把叶清瞻找来,说明她原本就知道他在哪里!
这大概真是一个局,可事到如今,由不得他不往局里钻。
叶清瞻的步子飞快,他听皇后派去的内侍说阿婉被人劫持还受了伤,当即便炸了。
虽然他暴怒也没有必要跟小小的内侍过不去,不至于为难传话桶,可是这一路行来脚步飞快,仿佛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尚婉仪身边。
跟着他的内侍一路奔跑,到暖阁前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同僚接话快,凭他的样子想禀报,怕是连话都说不清。
而通禀太监话还没有说完,守在门口的宫女们便打开了暖阁门,冷风裹着叶清瞻踏进来,他的脸色也青的像是雪底下埋着的冰。
舒兰与抬头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一次不是哭给别人看,叶清瞻在这里,她是真的委屈起来了。
她差点就死了呀。
叶清瞻也看到了她,满脸不可思议,转眼间便化作熊熊的愤怒。
此时倒是顾不得安慰妻子,他径直向前,向皇帝行礼跪下:“皇兄,臣弟请辞毅亲王爵,从今往后只做闲散宗室,便是再无俸禄,好歹能保得家人周全!”
皇帝的脸色顿时很精彩。
他折腾这一出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让叶清瞻辞职。他还指望叶清瞻今后能替他干掉皇后,以免大权旁落呢。
“这是什么蠢话!”他发起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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