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这样的气息,她总会想到那孩子还小的时候,玩闹起来甚至会扑到她背上:“阿婉阿婉,你要不要来陪我放风筝啊?”
那时候,椒房殿外的天空总是晴朗的,秦皇后的眼眸总是含着温柔,摇摇晃晃跑来的小皇孙阿玉,大声叫着“姑姑”,姑姑不理他,也改叫“阿婉”……
那是多么幸福的旧忆。
可这香气,在此刻闻起来,却平添苦涩。
舒兰与咬紧牙,拿起一套衣裳,抓起几条用来擦头发的干帕子,便转身离开了。她不想在箱子里翻找,怕再想起什么——这箱子里的衣物,是今儿早上在永宁侯府里她看着小宫女们收拾的!
她胸闷鼻塞,走到叶清瞻身边,想开口说她好了,却觉得声音哽在咽喉下头。
叶清瞻便主动问她:“咱们走?”
舒兰与点头,他仍是撑起大氅,如来时一般,陪她走回自己的帐中去。
一路无言,直到眼看要进帐了,舒兰与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殿下,您先前杀过人么?”
叶清瞻一怔,点了点头:“江湖好汉岂有没沾染过人命的?”
他原以为她要再说什么,可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是极苦地一笑,捧着衣物进去了。
而帐中诸人,见她带着干净衣裳回来,也都心领神会,避了出去。
峄城公主仍是沉思,直到舒兰与帮她解开发髻,她才突然一惊:“阿婉,你……你回去拿衣裳了?”
舒兰与点点头:“如今条件有限,殿下先擦干了头发和身子,等明儿个回了鹿州城,再好生沐浴歇息吧。”
“她们……走得很痛苦吗?”
“臣妾没有见到她们……帐中到处都是血,好在箱笼不曾被打开……”
峄城公主咬了咬牙,恨声道:“血债血偿……”
舒兰与用宽大的巾帕绞住公主的头发,闭上眼睛,她今天已经哭了两次了,不想再哭了,可是,伺候公主绞干头发本也是两个人一起做的活儿,服侍公主更衣也是——她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那些乖巧伶俐的姑娘们已经都死去了,她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就算她们是数据,可她终究没办法将她们当做可以随意删除的句段了。
公主大约也想到了这一点,在换衣裳时,她没有等舒兰与伺候,而是自己动了手。湿衣从少女的身体上一件件褪去,露出她结实有力的身躯,帐中的灯火勾勒着她仿佛天女雕塑一般漂亮的曲线,也落在她身上不曾擦抹掉的血渍上,那些暗色的轮廓,像是泼溅的墨点一样……
是多么残忍的画幅。
“好了,叫他们进来吧。”公主道,“阿婉你自己也去换衣裳。”
“臣妾不用,殿下,臣妾想陪着殿下……”
“我要你去的,”峄城公主道,“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生病。鹿州没有什么好郎中,你若是病了,身体又不如我们好,万一有个万一,可怎么是好?快去换衣裳吧,我这里暂且不用你服侍。”
舒兰与要说什么,小姑娘却抬了手拍拍她的头,强笑道:“乖呀!”
她咬住嘴唇,向公主行礼,抱着换下的衣裳出去了。
她的衣物在公主帐边的一顶小帐篷里,女官本来就是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立住所的,这一点,帮着支毡帐的柔然人竟也清楚。
可当舒兰与走进自己的小帐时,却是悚然一惊,她的帐中一片狼藉,竟不知是谁闯进来撒了野!
所有的箱笼都被翻了过来,连带妆奁也倒在地上。
她的妆奁!装着一键返回按钮的妆奁!
舒兰与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妆奁,却见那第三个抽屉竟是滑落在地上,不知被谁敲了或是踩了,木板断开,而那个按钮已经被压了下去,连红光都不闪了。
她坐在毡垫上,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妆奁的遗骸,一时竟不知道该思考点儿什么好。她伸出指头戳了戳那个按钮,毫无反应。
通讯器没电,一键返回按钮坏了。
这不就完蛋了么?就算她达成了任务目标,要返回现实,也得用这个按钮启动返回程序啊。
现下却是怎么办?
舒兰与木了一会儿,起身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衣物,挑了些还没有被踩脏的,换到了身上,然后走出帐篷,回到了叶清瞻的营帐。
这要是一场梦就好了。
要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醒来之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
雨已经不下了,她却觉得那雨水大约是都灌在了她的脑子里,叫她脖子上仿佛顶了个鱼缸,一切想法都在里头摇摇晃晃,什么都看不清,也捞不起来。
可在叶清瞻的帐篷里,峄城公主却已经理清了思路,她命人将那些偷袭者所穿的铠甲都搬了进来,点起许多灯烛,从不同的角度照那些甲胄。
舒兰与进帐的时候,正听得她道:“舅父,你说错了。”
永宁侯心里一紧,他说错什么了?
“怎么?”他快步向前。
峄城公主从侍卫手上接过一盏莲花烛台:“舅父且看,这些铠甲上的刀剑划痕都很新,边沿锋锐,不像是有年头的样子……”
永宁侯能驻守北境大半辈子,没让柔然人占到一次大便宜,自然不是个笨人,闻言一怔,恍然之后便是惊怒交加:“这……这不是他们从阵亡的我军将士身上扒下来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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