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虎儿察部的安布尔老头子最近一直试图说服大燕给他卖军火——什么铠甲,什么骑弩,什么马刀,越多越好,虎儿察掏得起这钱。
但大燕当然不干。
卖了军火,你们转过头来打我们怎么办?
零星卖些钢甲铁胄已经是在朝廷的底线上跳舞了,骑弩和制式马刀?谁敢批准这样的贸易,谁就是想把脑袋和家产全部捐献给国家。
但事情也不是说死了的,峄城公主此来,便带来了她父皇对武器和军备贸易的一点儿想法。
只要价格给的够高,甲胄、马刀、淘汰的旧款骑弩,都可以考虑卖一点儿到草地上去。毕竟大燕还缺马匹呢。
柔然人的马不那么好看,但好养,好跑,当军马再合适不过。
说是巡视榷场,其实是以朝廷的名义和三个柔然部落谈生意,谁最着急,谁的条件最有诚意,就在谁身上发这笔财——跟招投标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第一个投标方自然要紧,可与现实中的招标不同,这一次参加磋商的大佬们根本没有好好打扮。反倒穿成普通燕国商人的模样,仿佛有意要泯然众人。
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
譬如峄城公主就穿着一身花纹素净的男装,虽然蹀躞带上挂了些当下时兴的刀子、火石与装饰的零碎儿,但也描了眉点了唇脂,并不遮掩她的女儿身份,是个跟着父兄出门玩耍的淘气富商千金模样。
叶清瞻穿着一身织着暗灰色云纹的赭色长袍,围了一条金带,冠巾虽是新的,制造也精良,但一打眼绝不显得突兀,同榷场上别家老爷比,也只胜在颜面与气质。
杨英韶的打扮与公主肖似,衣裳料子的花色与款式都差不离,只不过是腰上七事皆是金银掐丝的,比不上峄城公主腰间黄金象牙的贵重,正是假作她哥哥了。此外还佩了一把长刀,很有些少年将官威风凛凛的模样。与叶清瞻相比,竟显得“威震南疆”的毅亲王吊儿郎当。
舒兰与自然是扮演女管家,但照她看来,杨英韶虽然跟在公主身后半个马身处,倒显得和公主金童玉女,十分搭调,而叶清瞻……
叶清瞻的状态活像像从深山老林里挖来的、不太通人情世故的保镖。他还是带着那么点儿友善的笑意瞟着榷场上的货品,只是眼神只望东西不望人。
做到这一点其实不容易,至少舒兰与看来,榷场上的人比货只多不少。
连她都不知晓哪些是真正做买卖的商人,哪些是永宁侯派来的眼线,哪些是乔装打扮的保安——大家仿佛都忙着行走,观看,吆喝,可迟迟未见成交的。
榷场不比村镇上的集市,入门便要交货税,便是只做买家,牙钱也不能少。按常理说,这地方不会有什么没事儿干就是逛逛的人,大家花了钱进来,自然是要做买卖的。
可货品实在不怎么丰富。
峄城公主兜了小半圈,勒了坐骑,慢下几步,问身后的一名老者:“舅父,他们只有这点儿东西好卖吗?”
舅父?舒兰与一惊,定睛望去,那老者虽也穿绸踏靴,却是须发花白,又肿起一个好大的糟鼻头,庞大的一坨肚子搁在前鞍鞒上,哪里是昨儿见面还英姿不逊少年郎的永宁侯?
但他开了口,虽刻意地说了燕国南边的方言,音色还是与昨日她所闻的无二:“都是个样品,真要是看中了,得到后头帐篷里去面谈。”
“样品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样品么,只是个品目——你看摊子上摆着羊皮和鹿角的,其实卖的是各类皮张,进去谈了方能见到紫貂银熊,摊子上摆着布匹的,其实各样绸缎绫锦都有。”
“那摆小石头的是……”
“西域来的宝石首饰,花色张扬富丽,这鹿州与柔然的女人都爱。”
“这假骨董呢?”公主指指一名燕国商人,他面前的摊子上摆了一堆生着绿锈的酒爵、沁了血色的玉蝉……
只是见惯了真东西的公主,只一打眼就能看出做的粗陋不堪,绝不可能是古代贵族所用的好东西。
“就是卖假骨董。”
“……柔然人买假骨董做什么?”峄城公主奇道。
“卖到西域去,据说西域再往西数千里也有大国,繁华富庶不亚于咱们夏人的地方,他们的贵人爱买这个,以示家资雄厚,见识广阔。”
公主被逗笑了:“这可真有趣,那他们没有骨董么?也叫柔然人卖几件来大燕玩玩。”
“那多半也是买了假的来。”永宁侯大笑,假肚皮一颤一颤,杨英韶有点儿尴尬地转过了头。
父亲说他的形貌在榷场上就为人知,不陪着公主不像话,陪着公主又怕招来心怀不轨之人,因此特意用了什么易容的物事……
易容有必要把自己变成个邋遢不堪的丑老头子么?
倒是叶清瞻听到这一番话,心下一亮:“要是柔然人真能从那边儿买到东西贩运过来,何不询问打听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种子?”
“种子?”
“胡瓜之类的东西,不都是打西域传入夏地的么?若是还有类似的好东西,搞来种种也无不可。若是他们也有织布纺纱的好机械,不妨一并带来。若是真能买到,咱们给这些胡人商人多付些辛苦银子也使得啊。”
舒兰与听得胡瓜那一节时尚在思考,叶清瞻这是何必——鹿鸣都能弄来土豆了,那什么优良品种他搞不来?何必千里迢迢找柔然商人代购,给人赚一大笔手续费走?听到后半句才恍然,这位朋友,敢是意不在新奇农产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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