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说到“魔门”两个字,极其缓慢,刻意提高了音量,重重地说着,仿佛虞黛楚忽不注意到这两个字,就是太过分了一样。
虞黛楚确实愣了一下。
她在道门修行了这么多年,若说有很深归属感或是感情,其实也不至于,只是习惯了。现在冷不丁有人告诉她,你是我们魔门的气运之子,听起来很有点搞笑故事的感
觉。
——就好像,她过去这么多年的努力挣扎、甚至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完全是咎由自取,不仅白活了,而且很可笑似的。
“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哄你,又或者是在给你画大饼。”对面非常认真,甚至认真地有些过头了,“你刚才那一丝气息到底有多轻微,简直和吹出的一口气,在十里外凡人所能感受到的差不多。要不是我如今步入元婴日久,我甚至都发现不了。”
——哦,所以,对面和她说话的,甚至还是位元婴真君。
虞黛楚这辈子,打穿越以来,在长乐门里苦修,见过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长乐门掌教,一个金丹真人。她的穿越生涯似乎太过可笑,一点也不日天日地,连元婴修士和都没见过。
现在忽然有个元婴修士对她郑重其事,仿佛卖保险一样和她说话,虞黛楚惊愕之余,还有点荒诞的可笑感。
“你现在修为、资质尽毁,只怕是与道修再无缘份,又有仇家相寻,想要活命,只能寻找别的办法,不如入我魔门,学我极乐天宫上法,以你在魔门的气运,再有方才金龙反馈的煞气,想要修习有成,不过是转眼的事情。”对面的元婴真君尽心尽力卖安利。
原来让她觉得暖融融、充满陶然和归属感的,就是魔修的煞气。
“我要是在擎崖界修习了魔修,被人发现了,没两天便会成为过街老鼠,被三大宗门挫骨扬灰,令所有擎崖界修士引以为戒。”虞黛楚轻轻笑了一声,“这条路虽然能解眼前的困境,却也会带来梗长久的危机啊。”
“我可以教你收敛气息的办法。”对面的元婴真君毫不犹豫,“其实我们魔修与道修大不相同。对于道修来说,自己的气息、宗门的功法属性,这些个人烙印一般的东西,都是无需避讳旁人的,就算被人家察觉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对于我们魔修来说,这可能就是杀身之祸的来源。”
“听起来,你们魔门还挺危险的。”虞黛楚轻笑,“我这不会是刚跳出狼窝,又转眼跳进虎穴吧?听起来,你们这个火坑,可能更烫人一点。”
“对别人来说,魔门远比道门残酷。”对面的元婴修士斩钉截铁,“但对你来说,这是天造
地设的通衢大道、可上九天!别人是凶险无比,对你来说,却是永远的平步青云!”
“另外,你方才所说的,擎崖界是道门的世界,我们鞭长莫及,而你在那里做魔修,确实十分凶险。”对面的元婴真君缓缓道,“但你可以放心,虽然我现在在天宫中并不得重用,但我好歹还是元婴真君,知道现在沧流界的局势——”
“我们早晚会去擎崖界的。”
这话要是让三大宗门,乃至于这擎崖界的任何一个修士听见了,那可真是不得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魔门修士这是在宣战啊?什么叫我们早晚会去擎崖界的?你们魔修就缩在你们那小破地方不行吗?
但虞黛楚……没有感觉。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有太多归属感——也许曾经是有的,在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她刚刚拜入长乐门、仙途坦荡的时候,在她养父母俱在、还有家可归的时候。
但她太累了,命运仿佛一把尖刀利刃,一刀一刀地,硬生生将她好不容易与这个世界所建立的联系斩断,让她成为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局外人。
道门统治?可以。
魔门统治?也无所谓。
她若转投魔门,究竟是不是平步青云,是不是真的没有危险什么的,虞黛楚不知道,对面有没有说谎哄骗她,她也无从考证,甚至于,对面究竟是不是魔修、是不是元婴真君,她都没有办法确定。
但她完全可以确定的是,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对面的那位元婴真君,是当真非常希望她能转投魔门,甚至都不愿意掩饰这一点,似乎她当真对魔门特别重要,能对她们极乐天宫有着极大的助力。
而她更知道的是,她现在,也是真的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虞黛楚靠在大桃树上,脑袋放空,看着天空,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想。
惠风和畅,她终于缓缓叹了一口气,开口,却没多少挣扎,只是有点淡淡的、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惆怅,“好罢,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是没有资格挑剔的。”
对面的元婴真君听见她这句话,便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震撼人心的好消息,以其修为,都掩盖不住言语中的惊喜,几
乎是迫不及待地,一开口,便是魔门秘典:“极乐原生,极乐……”
这梦境到了此处,就在这位元婴前辈要告诉她魔门典籍的时候,忽然猛地一震颤,一道隆隆响声在虞黛楚耳边炸开,化作一道斥声,“何人窥伺天宫秘法?”
这声音倒也不大,但便仿佛炸雷一般,在虞黛楚耳畔响过,震得她整个人嗡嗡的,几乎当场从那梦境中脱离,猛然记起——
她不是长乐门弟子,也没有修为、资质尽毁,更没有穷途末路,不得已去修魔道!
她在梦境中。
人沉入梦境中后,一旦在梦中受了惊,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梦,这场梦便再也维系不住了。
满目是一片晃动与震颤,什么魔门、桃树、疲惫,都离她飞远了,虞黛楚面前只剩下光怪陆离与匪夷所思的奇景。
在这无数碎片般的碎梦中,有一片从她眼前一掠而过,令她一瞥之下,短暂地沉浸其中,做这个碎梦里短暂的过客。
梦里,她温顺地依偎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面颊贴在温热的胸膛上,她半垂着头,看起来柔美又宁和。
低低的笑声顺着胸膛的震颤传入她耳中,痒痒的,还有点让人发苏。
拥着她的人,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垂首,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黛黛,你这样,我真的很喜欢。”
声音近乎呢喃,带着一点近乎朝圣般的眷恋,她额前忽地一阵温热,那人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缠绵的暖风,在她耳畔、颊边牵缠,“黛黛,你早该这样的。只有自由的你,才会这样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的眼里只能看见你。”他好似叹息,“只有你。”
“求求你,就这样下去,可以吗?”
虞黛楚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看见他的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脸庞。
她平静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然后仿佛爱抚似的,缓缓向下探去,看着他露出欢悦又眷恋的笑容,最终移至他的胸膛,然后轻轻用力——
嵌入他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汨汨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手臂与衣裳,而她神情寡淡到极致,望着他。
他在笑。
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痛苦,仿佛这只是情人的爱抚,仿佛这是他毕生所求。
虞黛楚就在这温柔的注视里,缓缓开口,字正腔圆:
“傻逼。”
她一用力,捏爆了手里的心脏。
这一刻,游离在梦之外的虞黛楚,忽然看清了对面那张脸的样子,她瞪大了眼睛,那是——
单琅川!
她被这场梦吓醒了,当场睁开眼。
——正对上单琅川那张满怀期待、暗含期盼的脸。
虞黛楚:啊这……
第35章 、龙宫传承
虞黛楚陷入沉思。
无论她多么见多识广、多么处变不惊,也还没到前脚刚刚捏爆人家的心脏,后脚就能对着这张脸坦然微笑、一点也不尴尬的地步。
虞黛楚:谢谢,现在就是尴尬,非常尴尬。
说真的,就在今天以前,她可以非常坦然地说,她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梦见自己倚靠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她就不是能接受这么亲昵暧昧举动的人!
虞黛楚知道自己身上是有点,在外人看来十分奇怪的习惯的。就比如说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这显然不是因为她长得丑,又或是没有魅力,事实上,倘若自恋一点,她说自己男女通吃,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虞黛楚心里……过不了这个槛。
她承认,感情和一个人的强弱、追求、能力毫无关系,并非一个人拥有了感情就会自甘堕落、成为弱者,也并非有了感情,就等于放弃事业。
她只是,排斥这种和人过于亲密的关系。她喜欢自己的内心有一片澄澈的、纯粹的、独属于自己的地方——而这片地方比较大,暂时容不下其他人,无论男女。
而另一方面,她对于感情的要求又特别高,放在现代社会,大概是会被南拳喷为绝世拳师的那种,三从四德、男德进修班、贤良淑德,全都得给她安排上。可想而知,能达到她要求、又能被她看上的人,究竟能有几个了。
而穿越以来,虞黛楚更不可能分心去想感情的事情——是修仙不好玩,还是剑法不有趣,还是打脸不够爽?她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为什么要去考虑这种东西啊?
故而,长久以来,真正和虞黛楚有过亲密接触、抱过她的成年男性,大概就只有她养父和林漱怀这个咸鱼师尊了——而且还是在遥远的三十多年前,她还是个三岁半小盆友的时候。
但现在,她再也不能坦然地说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梦见自己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倚靠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了……
因为,她,真的,梦到了。
虞黛楚(沉痛):糟糕,我的手脏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梦里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虞黛楚根本不是会在乎
这个的人——虽然她没有养过鱼,奈何鱼喜欢争先恐后地跳进她的鱼塘。
但她就是搞不明白:就算她以后转了性情、忽然对谈恋爱感兴趣、对修仙短暂出轨了,又是怎么会和单琅川扯上关系的呢?从目前来看,单琅川这个人,既没有给她一见钟情的、不讲道理的爱情感,也没有给她能细水长流见品行的感觉啊?
虞黛楚(百思不得其解):你就算是说她以后会对着谢衍、裴玠左拥右抱,都比单琅川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更合理啊?
“虞道友。”她久久不说话,现场便陷入一片寂静。然而虞黛楚可以沉思、可以沉默,直播和观众却等不得这么多。眼见她猛然睁开眼,却对着自己陷入沉思,单琅川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些许微不可察的期待,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觉得,这款大梦难觉,怎么样?”
——怎么样?
虞黛楚眼睫轻颤,目光闪动,微微一笑,“单道友希望我有什么感觉?”
——她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
直播前,是一片唏嘘的不耐。
单琅川眸光闪动,眼神流转间,竟带着点熠熠生辉的期盼,他凝视着虞黛楚,好似凝视着什么珍贵的、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的,又带着点恐惧,似乎生怕她与他的期待并不相符、让他失望,“我希望道友能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
——真正的、内心期盼的东西,无拘于道德、伦理、制度、规则,看见真正想要的东西。
虞黛楚轻轻挑了挑眉。
单琅川的话,与她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她原本以为,这“大梦难觉”会让人产生幻象,沉浸在虚幻之中难以挣脱,然而真正尝试后,却见到了一串奇妙而瑰丽的故事,既像她的故事,又好似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然而等到单琅川现在亲口告诉她,他希望她看见什么,又好像全都对不上。
她此刻,是当真感到有些迷惑了。
其实现在从那梦境中出来,虞黛楚细想那梦中之事,隐隐于约竟有些奇妙的猜测,那也许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她的另一段人生——是她没有遇到林漱怀、按部就班修仙的人生。
倘若当年她没有看出林漱怀的伪装、只把他当作一个
普普通通投宿的江湖人,便不会急巴巴往上凑,林漱怀也就不会发现她的资质出众,也就绝不会忽然生出点对良材美玉的责任感和怜惜感,更不可能把她带回太玄宗。
那么,她便会在养父母府上安安稳稳长到六岁,按部就班进入长乐门,然后被发现她的绝世天赋、拜入这个庙小妖风大的小破宗门。那么她也就会受到那种垃圾的嫉恨,会一步步被针对、过得非常不开心,最终防贼千日终究还是没防住,不仅自己修为、资质尽毁、仙途断绝,还连累得养父母全家受难。
虞黛楚:拳头硬了.jpg
她想到这里,怒气倒是没有太多,只是无端有些想冷笑——虽然这只是个梦,现实中并未发生,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当真。
等此间事毕,她就立即回去探望养父母,顺便去那个长乐门看看,倘若那个在梦境中嫉恨暗算她的修士,在现实中也是这样的作风,她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天降正义。
——左右,以她现在的实力,即使她不搬出太玄宗这座大山,整个长乐门见了她也只有毕恭毕敬的道理。一个修为最高之人,方才是金丹期的宗门,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像是过家家。
步仙阶[修真]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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