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在谢居谨心中扩散。他面上不显,只道:陛下圣明。
乔郁一党皆面色死白,好像能随时拖出去下葬。
一官员眼前发黑,踉跄了下,若非身旁人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或许已直接跪了下去。
皇帝听到了浩浩荡荡的陛下圣明。
乔郁一手压在另一手上,置于身前,弯腰,慎之又慎地行了一个恭敬无比的大礼,臣,领旨。
他只要稍微偏头就能看见元簪笔,但他一动不动,毕恭毕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皇帝叹了口气,抬手打断了欲言的元簪笔,道:将乔相带下去,等他顿了顿,等太子来,再做处置。
宁佑十年,他做过同样的事情。
也是一群人貌似恭顺地逼迫着他,末了,高呼一声陛下圣明。
虽然没有立刻杀了乔郁有些遗憾,但太子不日将至,谁都可能留乔郁一命,唯有太子不会。
乔郁若死,陛下还能不能找出一个人来压制世家?谁又愿意冒这样的险?
皇帝倦倦道:众卿且去。
不论是得意,亦或者绝望,不甘,众臣还是行了大礼离去。
元簪笔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外走。
来时阴云密布,细雨如丝,迎面落在人身上,寒得砭骨。
夏公公在元簪笔身后叫道;元大人,元大人
元簪笔脚步顿住,夏公公快步追上来,将伞撑到元簪笔头上,因为个子矮些的缘故,他还需踮脚,喘气道:在后面叫了大人半天,大人可算听见了,老奴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他说得热络,元簪笔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因着雨,元簪笔的碎发不少黏在了脸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然而他神情冷冷,唇色与面色一般浅淡,像是一尊年轻俊美的神像。
这样的神情,在五年前的少年将军脸上,他亦见过。
夏公公仍笑道:元大人,陛下叫您去书房呢。
元簪笔转身回去。
夏公公跟在他身后撑着伞快走,遮不住元簪笔又不把自己淋湿了,叫苦不迭:元大人,元大人您慢点!
元簪笔放缓了些,伸手接过夏公公的伞,道:请夏公公在前。
元簪笔这是不知道皇帝的书房在哪。
夏公公望着元簪笔冷若冰霜的神情,将老奴不敢,这不合规矩咽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在元簪笔身前走。
雨渐大,元簪笔踏入书房,官袍下摆氤出一片深色。
书房中点了暖炉,炉四角乃是含着珠子的龙头,金珠中空,香料置于其中,以消炭气。
夏公公将伞放在书房一角立着,躬身退出去。
书房中只皇帝与元簪笔。
元簪笔官服下摆犹在滴水,落在未铺绒毯的地面上,汇成了一小滩。
他跪下,叩首道:参见陛下。
被錾得光滑的石板冰冷,寒意针一般地顺着他的双腿传过来。
皇帝却没有叫元簪笔起来。
皇帝不说话,元簪笔亦不动,便这样跪着。
他的衣裳本就湿透,跪在地上更如雪上加霜一般。被官服包裹起来的腰身绷得极紧,颤抖被竭力压制,他目光盯着地面,眼中情绪晦暗难明。
皇帝道:朕记得,乔郁派人杀过你。
这话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元簪笔道:臣不知。
皇帝饶有兴味道:现在朕告诉你了,元卿是欲说完未尽之言,还是回去?
元簪笔只觉身上愈来愈冷,他回答说:为人贵在有始有终,臣还是想说说完。
皇帝笑意更浓,和方才那无能为力又极力克制愤怒的帝王半点不同,朕准你说。
太子固然因陈秋台一事对乔相怀有私恨,但杀了乔相亦于事无补,君不闻景帝纵诛杀晁错,吴王难道就息鼓偃旗了吗? 元簪笔的声音微颤,却并非恐惧,而是冷,殿下有千万种方式向陛下上书弹劾乔相,缘何铤而走险,为了一个乔郁选了这样九死一生的法子?请陛下深思,太子之意绝不是只为乔相,更是陛下之权。
皇帝淡淡道:放肆。
臣,一片忠心。元簪笔哑声道。
所谓疏不间亲,皇帝道:元大人聪明谨慎,怎会向朕说这样的话?还是说为了乔郁,元卿竟有了这样的胆色。
臣并无私心。元簪笔回答。
皇帝轻轻地嗤笑一声,他道:朕原以为你同乔郁,乃是乔郁一人纠缠,没想到竟是两情相悦吗?
臣
皇帝打断了他,道:纵然如你所说,太子觊觎的是朕的位子,那顾渊渟呢?元卿用什么能打动顾渊渟,朕很好奇。
元簪笔道:臣没有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他说的平静,皇帝听完之后目光落在桌面的砚台上,想着这东西砸人能不能将人砸清醒。
皇帝怒极反笑,尽力一试?
元簪笔道:总比束手就擒好些。
皇帝道:朕以为,你既然敢说,就是有了万全的把握,现在,你站在朕面前,和朕说,你只能尽力一试,元簪笔,朕在想,是该训斥你的异想天开呢,还是叫人将你拖下去,陪乔郁。
元簪笔只将头叩得更低。
此人给不了他任何保证,对他也并不那么忠心耿耿。
倘若顾渊渟兵马真入中州,确实可能造成威胁,然而顾渊渟也在中州,或许,斛州之事,能就此彻底解决。
事已至此,何妨一试?
皇帝道:起来吧,元卿。
元簪笔撑着站起来。
皇帝道:你所言简直与天方夜谭无异,他观察着元簪笔的表情,但令他失望的是,元簪笔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但事情已经到了无可回转的地步,朕许你一试。你记住,太子对乔郁之恨铭心刻骨,你稍晚一刻,回来见到的只能是乔郁的尸身或许,连尸身都不会有。
第78章
乔郁所在的房间收拾得极干净,虽说是名义上的牢房,但陈设仍如一般人家的卧房般,只外面有重重守卫。门口守着的两个是从禁军中挑出来的身手最好的两个,一个人高马大器宇轩昂,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尚小,有些撑不起这身衣服,看起来就如同偷穿长辈衣衫的孩子那般滑稽。
房中,乔郁就仿佛尚在自己家中那般随意地揽镜自照。
一朝从重臣权臣沦落成阶下囚,乔郁心中所想倒并不如外人猜测的那般复杂,起起落落他经历得太多,如今竟没什么心情与气力去哀叹帝王之心难测了。
寒潭被他警告过不要轻举妄动,非是乔郁害怕身边护卫平白送死,而是担忧阿璧无人照料。
小祖宗嘴刁事多,他一朝落难,下人定然不尽心,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人照看阿璧才好。
因知道自己近日都不会有上朝的机会了,乔郁早将发冠拆下,长发有小半飞瀑似地垂落在胸前,他便伸手,将长发绕在手指上。
不知元簪笔如何。他心中想,又觉得自己可笑,以元簪笔的身份,以皇帝对元簪缨的怀念,以其军功和在兖州的影响,皇帝能将他怎么样?何况此事与元簪笔毫无关系,连坐只听过株连九族亲眷,倒没有牵连同僚的先例。
乔郁玩头发的手一顿。
但愿今日皇帝翻脸无情的一出能让元簪笔看清皇帝为人,不要步了元簪缨的后尘才好。
他想,透过镜子,看见自己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的面容。
他自然也看见了身后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于是乔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从冷淡变得恭顺,眼神却委屈,他转过身来,悲喜交加地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轻叹道:你受苦了。
乔郁的眼泪随着皇帝的话一同落下,乔郁哽咽道:臣陈秋台一事确实是臣之过,臣为陛下惹下了天大的祸患,九死而不足惜,行刑前能得见陛下,纵死无憾。
在皇帝见过的所有人中,乔郁是哭得最漂亮的。
讲究如乔郁,必然不会允许自己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眼睛红肿得宛如一条线,眼泪在眼眶聚起时,乔郁便微微闭眼,任泪珠滚下去。
这样的哭法,固然不失仪,但作伪的太过明显。
他们两个,一个长短叹,一个泣涕涟涟,恨不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简直是天底下最为虚伪的一对君臣,虚伪得皇帝甚至想笑。乔郁虽然千般合他心意,可惜并不很真心实意。纵观朝中,惧者有,忠者有,谄媚者有,刚正不阿者有,可对他毫无保留奉上一片赤诚真心,唯有一个故去多年的元簪缨。
做皇帝做的越久,他愈觉得当年元簪缨的可贵。
皇帝道:乔卿。
乔郁垂眸哑声应道:陛下。
皇帝有点好笑地望着他,道:擦了眼泪,朕有话说。
乔郁从袖中拿出手帕,将眼泪仔细擦了,还不忘探头看看镜子,末了道:臣失态。
皇帝难得直截了当,甚至还开了乔郁一个玩笑,元卿正为了乔卿四处奔走,乔卿怎么也不问一句?
这是个玩笑,这也是个试探。
但这算是乔郁在皇帝身边,他说话最直白的一次了。
乔郁心头骤然一紧,面上配合着皇帝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与茫然,元大人?
皇帝道:元卿大约怕极了乔卿为太子所杀,连去顾渊渟那调兵的话都说出来了,他既然愿意去,朕便准了。皇帝的语气慢悠悠的,甚至还有几分关切,朕当时还不解为何乔卿对元卿一片痴心,今日倒明了不少。
他疯了!
乔郁惊骇非常,心中已是巨浪滔天。
此事与元簪笔没有干系,无论成败与否,元簪笔都可置身事外,皇帝不会对他加以为难,太子敬重世家,更不会对他如何,说不定之后还会以高官爵位诱之。
可他主动请缨,成则已,不成,皇帝无事,皇帝定然会治他办事不利的罪,若皇帝有事,太子怎么可能放过他?!
乔郁脸被气得发白。
况且斛州情况不明,顾渊渟的地方那么好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皇帝好像第一次看见乔郁如此不加掩饰的情绪,他自然看得出乔郁的愤怒,也清楚乔郁因何而怒,便笑道:元卿待乔卿的真心可见一斑,乔卿该喜,而非怒。
我,乔郁涩然开口,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说错了,只得仓皇地改了,臣,臣怒臣同元簪笔只是逢场作戏,当日种种不过不愿让元簪笔置身之外,谁想到他居然去顾渊渟那调兵,任谁都能听出乔郁话中的怒意,臣早想同元簪笔撇清关系,如今却越捆越紧,臣如何不怒?
皇帝便极体贴地开口道:你若真不想再同元簪笔有什么联系,朕修书一封给顾渊渟,让他杀了便是。
乔郁微微张口,动作近乎于悄无声息地吸了一口气,道:一个陈秋台已叫臣自顾不暇,遑论再加元簪笔?
青年人言之凿凿,显然惯常撒谎。
皇帝望着这张有几分像张昭,又有几分像他,或者说像他兄长的面容,青年人眼中似有隐忧,但马上就被无所顾忌的神色掩饰过去,皇帝轻笑道;你同元簪笔的事,朕很乐见其成。元簪笔沉稳知进退,与你性子相反,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朕很放心。
乔郁垂下眼睛,却道:陛下说笑。
皇帝问:你可是因为顾渊渟的事怪朕?
他的语气温和极了,对于任何一个儿子他都没有过如此耐心,然而乔郁却觉得毛骨悚然,宛如被什么冰凉的虫蛇缠饶了脖子,既叫人害怕,又叫人恶心。
乔郁道:顾渊渟狼子野心,若让斛州军冒然进入中州,臣恐生变。
皇帝恍然大悟似地说:原来乔相听到元卿去斛州勃然色变是因为担忧国事。
乔郁躬身道:陛下能体察臣之用心,是臣之幸,亦是中州百姓之福。
皇帝赞赏般地点头,似是有几分欣慰地说:你明白朕心中所想,朕很高兴。
乔郁心说明白什么?明白太子之事乃是皇帝默许?明白皇帝不会杀他?明白皇帝好些事不言明,两人心照不宣?
乔郁清楚的很,因为清楚自己还有用,故而有恃无恐。
但元簪笔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元簪笔也绝对不敢拿他的性命做赌注!
皇帝道:朕叫元卿来看你,他说事态紧急,他不敢耽搁,不然还可再见一面。不过无碍,你们年轻人日后还长,不拘于朝朝暮暮。
乔郁颔首道:是。
倒没有继续反驳。
太子之事,乔卿不必担心。这是皇帝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乔郁只道:恭送陛下。
斛州府。
顾渊渟从碗中舀出半勺汤,汤色洁白,上浮星点油花,他将上面的浮油吹到一旁,抿了一口汤,惬意地半眯起眼睛,待将略烫的汤尽数咽下,他才抬眼看静静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因为一直未动,汤上凝了薄薄一层,他惋惜道:这鱼可是我听元将军要来特意从荆湖中钓的,熬汤的水乃是护国寺后山上的泉水,又佐了数味名贵药材,做汤的膳师曾是先帝御厨,尤擅煲汤,元大人在路上两日,这汤便细细熬了两日,你到后方从锅中盛出。
元簪笔道:多谢顾太守好意,只是我忧虑难安,食不下咽,恐浪费了太守的汤。
顾渊渟叹息道:长者赐,不可辞。魏阙此人不知变通,你与他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样浅薄的道理,你的兄长没有教过你?他看上去年纪比皇帝小些,身形高大,样貌英俊,双眼微带桃花,不像个镇守一方的武将,却似寻常富贵人家出身。汤勺在他手中轻轻一磕,碎玉般地清朗,还是说,元簪缨死的太早,没来得及教你这些道理?
他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元簪笔的反应,令他失望的是,元簪笔神色仍旧平静,道:太守有何不满,就事论事便是,不必牵连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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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璧——照破山河(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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