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种潮湿的气息。
卿如许伸出手来,有细柔的水滴轻叩入她的掌心。
窗外是一株雪松,树干斜伸进廊下来,细细密密的松针让雪松的轮廓变得柔和,在暗夜下如烟濛濛。
然而灰褐的树干上,却站着一个人。
靠着层层叠叠的松枝和一个极佳的视野死角掩护,他才能在这个密不透风的院子里战了许久都不被侍卫所察觉。
这人显然看见了窗边的卿如许,他便踩着松枝朝前走了两步,露出一袭飘逸的白衫。
卿如许望着他的身影,轻轻地收回手。
七哥?
冷朝寒如玉一般的面容在夜色中显露出来,他面上带着轻盈的笑。
正想着该不该叫醒你,可见着落了雨,就决定等一等。等它替我叫醒你。
他的皮肤细致如瓷,乌黑的发垂在雪白的衣衫上,在细雨中闪着淡淡的光泽。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闪着温润的光,唇边漾着一抹轻柔的笑。他整个人都有一种朦胧的气韵,让看着他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沦其中。
卿如许声音轻柔,可叫醒我的不是雨,而是你的叹息。
冷七望着窗前聪慧狡黠的女子,和那一双总能轻易地看破一切的眼眸,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要去趟荆州。
他的声音落入雨雾中,轻轻柔柔的,顺路来看看你,跟你说句话。
卿如许答道,好。
前几天在江阴,我们的人什么都没查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有一些不好的感觉。
他缓缓地蹲下身来,这样离卿如许更靠近一些。
借着一点天色,卿如许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
十一总不爱听我的话,但若是你说,他肯定听。
他笑容浅浅,却有一种淡淡的忧郁。
七哥想让我同他说什么?卿如许问。
冷朝寒抬起如玉的下巴,暗夜勾勒出他极美的侧脸,他望着远处大片大片的暗影,微微沉默,片刻后才又轻声道,我担心十一会出事。想让你跟他说
他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望向她。
小心叶烬衣。
卿如许怔了怔。
别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感觉,没有实据。冷七苦笑地回答她还未问出口的话,我总觉得这些人是冲着十一来的,他们的目标是摧毁十一。因为毁了他,也就等于毁了现在的拂晓。
卿如许垂下眸子,略略想了想他的话,道,好,我知道了。
冷七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该走了。
他来,就只是为这一句话。
卿如许仰起头,隔着薄薄的雨丝端详着冷七浸了寒气的面容,却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他潜藏在七窍玲珑心之下的那股温暖的热度。
半晌,她重新牵起笑容,七哥辛苦。
冷七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宅院,又望着窗边的女子,道,卿卿,你好像很不开心。
卿如许缓缓地垂下眸子,唇边勾起的弧度也逐渐隐没。
冷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不要活得那么累,卿卿。他淡淡道,有时候,随性而为,结果也不会那么坏。
冷七笑了笑,慢慢地后退几步。然后沿着冷松的树干一路向上跃去。
顷刻间,便在朦胧的树影中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半晌,卿如许才缓缓地阖上窗门。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那一滩轻浅的水渍。
许久之后,她轻轻笑了笑,捧着那一汪潮湿的雨气,沉沉睡去。
冬日的奚官局总是格外冷的。
即便是正午,隔着高高的宫墙,骄阳也成了摆设。看着温暖和煦,可实际上半点儿热气都透不进屋里来。
冰冷的卧房中,方荣笼紧了身上盖着的棉被。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也泛着异样的潮红。明明额头滚烫,可身上却如坠冰窖之中,令他忍不住地打着哆嗦。
薄薄的被子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刺激着他的鼻息,让他不甚清醒的意识也更为混乱。
他方才好像看见妹妹了。
妹妹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一下一下地挥动着手里的糖人儿。她的脸白生生的,嘴唇有些微的发紫,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喊着,哥哥,起来,起来,陪如意一起吃糖人儿......
她最喜欢糖人儿。
可惜,她走的时候却没能吃上。
她病得太重了,连独立进食的力气都丧失了。那一串糖人儿就化成在她小小的手边,澄亮澄亮的一滩,有些刺目。
以致于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见到那同样澄灿灿的龙椅,都不住地心烦。
他是为了给妹妹治病,才进了这皇宫。
折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折了这一辈子像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可到底,没能留住她。
方荣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这场凶狠的病热,似狂风暴雨一般阵阵摧残着他的精神和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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