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顿了顿,又问,那些死去的混族姑娘,就这么白白死去么?
她们没有白白死去,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金画屏满门,便是这场案件的赎罪者。
金画屏的家人或许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何辜?
既然我们选择担任一个临时审判者的角色,就该着眼于大局,有些牺牲是必要的。牺牲他们,总比牺牲可能成为未来帝君和未来宰相的人要好。
所以,你隐瞒朱雀街一案的幕后之人,是因为你认为他们活着才更有价值?
是,也不是。
南宫停了笔,抬眸解释道,我们现下所能做的,是阻止他们继续做下错事,再让他们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价值。而至于真相,现在不公布,却不代表以后不公布。
卿如许明白。
似南宫这样掌管典狱的官员,要能做的长久,手中多少都握着许多筹码。
朝廷中各部官员,谁背后能没点麻烦事?秘密在没有公开之前,才是最有用的。南宫留着这些人的秘密,便是留着后手,以观日后朝堂形势。
卿如许看了看南宫。
她抬手摸了摸衣袖,袖间还藏着混族女子的那一份血书。
可是,以公谋私,掩盖事实,这样做,终归显得有些不择手段了。
想到季方盛与蔡老前仆后继,为天下向君王请不情之请,世间尚有这样挥洒热血的正义之士,也不知他们当对选择明哲保身的官员作何感想。
卿如许踌躇道,南宫,昔日你问我是否愿意来大理寺任职,但我那时忘记问你,你想做的是一位怎样的官员?
南宫知晓卿如许近日所见所感,此时便明白了卿如许问话的意思,道,我的答案,可不是你想听的答案。
昔日他招募卿如许入大理寺,是见她有查案之能,但那时他也知道,他与卿如许并非是一类人。
在我看来,君子不可太露其锋芒,若只为了心中一时不忍,反折了卿卿性命,令家宅难安,后世讽辱,并不值得。今日之君王,将个人好恶置于国家大事之上,若是不顺心,饶是千万人也当屠之以后快。若是君子,必然要言辞锋利弹劾君王。届时君子亡,佞者存,似混族仕子这样留存已久的历史问题,若想有所改变,恐怕又要再等上百年了。故而君子,当做小人时便做小人,委以图之,方可得其所愿。
卿如许又道,可天地以生物为心,人心以恻隐为本。若君子不以君子之姿存于世,而以小人之法苟于世,那君子与小人,可还何区别?
南宫道:君子小人,皆是虚名。这天下正如太极,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若这天下只有白,那我便愿做黑,若天下只有仙人,那我便愿做那魔。世间此消彼长,相生相克,万事万物都讲究平衡。不会有绝对的黑,亦不会有绝对的白。是君子是小人又如何,但求问心无愧。
卿如许默了默。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人人不择手段,世间怎还会有浩然正气?人生在世,怎可只论结果?君子行事若无底线,便是销刚为柔,塞知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如何还能为人师表,如何还能为后世树立榜样?卿如许转过头,望着窗外在秋风中临风不动的树干,道,人心之善端,才是天地之正道。底线不可侵,正道亦不可蔑!
她说起这话,正气凌然。
南宫望着她,半晌,又道:
可若你自行正道,世事依旧欺你,辱你,困你,累你,你又当如何?
若你自行正道,世事依旧欺你,辱你,困你,累你
季方盛临终前,曾黯然留下一句,折笔敬红尘,来生不做人。字字泣血,句句饮泪。
季方盛为混族人鸣不平,如今依然身死。安慈一心考学,惨遭折臂之痛。蔡老垂垂暮年,以身直谏,被遣回乡。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若世间人人畏惧权势,噤若寒蝉,就不会有这些莹莹之火,为求道之人指明方向,为黑夜带来拂晓了。
她望向逐渐沉没于黑夜中的夕阳,道,世人曾有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若天下便是如此,吾虽是读书人,却愿做屠狗辈。明知向死亦向前,敢为苍生问苍天,封侯拜相非我意,横刀割胆镇海平。
卿如许拂了拂衣袖,素手而立,回头道
故而,无论世事如何,前途如何渺茫,我心浩然犹浸明月,不退,不改。
南宫听罢,似也受到了几分震动。
半晌,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苍凉之感。
他虽然感触,但亦不能认同。
俩人这一番思辨,皆已经发现彼此所思天差地别,终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卿如许回望着南宫,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手中留着那么多的筹码,究竟是为了等待什么呢?若是升官进爵,他现在就可以利用这些筹码,要为自己谋求这些,又何须还要等待来朝呢?
卿如许离开前,站在透着一丝天光的门帘前回过头去,向处于案牍前的南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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