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弈面色凄然,又带着咄咄恨意。
父皇为了夺嫡,斩杀了自己的两位亲兄弟,这你们也都知道。但太子哥哥被我二哥和四弟所陷害,你以为我父皇真的不知情么?哼,他这样的人,为了皇权已然不择手段,视王位如生命,又怎会愿意分权?
卿如许面上无波,但心中暗自震惊。都言虎毒不食子,宁帝对自己的孩子竟然也如此忌惮。但她一时无法理解宁帝对皇权的这份疯狂的痴迷,迟疑道:可可陛下终会老啊。
老?哼,他觉得自己还年轻着呢。有了那群炼丹道人,兴许他还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呢。承弈冷声讥讽。
不过,我看父皇对你倒是颇为宠幸。承弈斜睨着她,可你也别太高兴,想来他是见着你想起了朝凤。当年他明知戎狄的契摩王生性残暴,朝凤嫁过去定然活不了,却还是毫不迟疑地同意了和亲。朝凤从小敬爱他,他兴许午夜梦回时也会心中有愧吧。
卿如许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
马车停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卿府门口。车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三殿下,已经到了。
承弈刚欲起身,卿如许却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承奕又皱了皱眉。
卿如许明明是一个女子,行事却如此大胆僭越。若是在宫中,就凭她拉扯皇子这一条罪,就够她死一回了。
殿下你还没说完,所以你到底为何不愿?卿如许一心只想知道答案,根本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方才马车行进,尚有车轮辘辘声掩盖车中人声,此时万籁俱静。
承弈见她十分执着,叹了口气,便隔着车门扭头跟宫人吩咐道:本王命你你退到车外三丈,马车周围不得有人。宫人连忙应声。
卿如许这才松了手,见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承奕想了想自己说到哪儿了。
我父皇对我母妃尚且凉薄至此,我只是求他去看看我母妃,他都不愿。我每每看到那龙椅龙袍,都只觉得一片森然。我母妃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却落得半生凄凉,皆是因为被当作了皇权的牺牲品。
承弈提到澄妃,眼底疼痛。
何况夺嫡之路荆棘密布,血雨刀光,父皇本也不喜欢我,我并无胜算。而且,我心里也并不想这样做。你们并未生在帝王家,只看得外面风光,不知背后凄凉。
他望向眼前的虚空,年轻的面容被不属于他年龄的哀伤所笼罩,眼眸似隔着雨雾,道,我若要去够那君王龙位,便意味着我将站在权力的漩涡中,永远成为嫉恨和阴谋的靶子。我的笔,要用来撰写龌龊的诡计;我的剑,要用来残害我的至亲兄弟。我要背负起半壁朝臣和营党羽无端的恨意,我将惶惶不可终日地活在对于不可预知的凶险的恐惧里。
若我真的得到了我所求的,也并不值得欣喜。一代帝王的旅程,是至高的荣耀,也同样,是至重的苦难。
因为从此,我所见到的所有好看的、不好看的面孔,都将戴起一致的伪善的面具。所有温情的话语,都将被添上猜忌的颜色。他们说给我听的,都将成为谎言,而我说给他们听的,也不会是真话。
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陪伴我一同走向荣耀的顶峰。因为我得让所有人都从内心的深处疏远我,仰视我,畏惧我。
我想活下去,就不能容忍任何人去挑战我的权力;我想活得长久,就得放弃我所有主观的渴望。因为我用我所拥有的江山,将自己牢牢地桎梏起来。
为了交换这份万世的荣光,我已经同命运暗中做出了交换。我必须将我人生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回给老天,从此我所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将被他所左右。
你们这些谋臣,都只顾着自己的富贵荣华,从未考虑过拥有这所谓高贵血统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倒想问你,换你是我,如此人生,你想过么?
马车中静默无声,卿如许怔怔地坐着。
承弈所有的字句,砸进她的耳中,惊心骇神,振聋发聩。
她一直以为承奕从小因母妃不得宠,故而自卑怯弱,所以对皇权不做他想。没成想,他却对那无上的帝位其实看得透彻。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激励他去争去斗的话,如同被封在了石蜡里。连他最后问的问题,她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作答。
承弈说罢便自己下了车,她也在内心的激荡中,无言地跳下车来。
在滚滚夜色中,送走这个她计划中最为重要却已严辞拒绝了自己的人。
第二十四章 闹市惊险扬尘去
祭天大典是大宁最重要的盛典,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的重要性可与兵权相提并论,是向普天百姓彰显君授神权、皇权无上的盛大典礼。
卿如许往年只是挤在人堆里跟着人群远远跪拜,如今成为主持,对祭天的流程和准备事宜都还需熟悉,她大概看了眼往年的记载,密密麻麻,极尽繁琐。
以往的祭天大典一般都由礼部主办,由太常寺卿安排祭品供物,不过还会由一位宁帝指派的大员负责督办主持。要协同配合的部门甚多,单是与各部官员行礼问候,几日下来,卿如许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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