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久了,山下的人也都熟悉纪墨了,在他们眼中,纪墨就是祝容的儿子,只不知道母亲是谁,不过这种事儿,也无需深究。
见到纪墨下山来,还有人问候他的伤疤:怎么看着又多了,又被野兽抓了?
多被抓几次,以后就没有野兽抓了。
纪墨笑着说,他脸上的疤痕层叠,看不出具体的表情来,但这咧嘴一笑的动作,还是能够让人感觉到亲近来。
哪怕都丑,纪墨和祝容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有人也会跟纪墨说,说他性格好,跟他爹完全不一样。
脸还是一样的么!
纪墨跟着笑,都带着疤痕,谁也不比谁好看了。
然后说话的人就笑。
大家看习惯了纪墨的脸,也不觉得可怕,跟他说说笑笑,也会有人问山上住的好处,却也就是说说,没有谁会轻易上山去,蛇虫鼠蚁,哪一个不注意就直接送了命。
卖了兽皮,卖了兔肉,卖了一些纪墨找得到的药草,揣着钱,纪墨就准备去买东西了。
自纪墨上山开始,山上的木屋就多了不少的东西,这么多年住下来,床铺被褥之类的大件,一样也都不少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小东西,吃的米面油,酱油醋之类的。
其中腌菜能够自己腌就自己腌,不能的就直接买,再有一样就是肉酱了。
说是肉酱,其实肉没有多少,些许碎肉,不仔细都找不出来,最重要的是酱,咸香有味儿,用来就馒头吃,就面条吃,都是极好的。
这肉酱自家不好做,就直接从外头买,买来一小罐就能吃很久了。
此外,就是衣服了,山上的生活朴素,没什么必要衣着华丽,但因纪墨年年都在长身体,又有爬山干活之类的磨损衣服,每年添上两套衣裳裤子,都是必然的。
再有兽皮代加工的铺子,方便把一些兽皮缝制成衣裳之类的东西,纪墨还算首创地让人把兽皮给缝在衣裤容易磨损的地方,手肘膝盖之类的地方加上一块儿兽皮,衣服就能够多穿一段时间。
日后衣服破损穿不了了,那兽皮只要没烂,还能取下来再放到别的衣服上去,算是很能够重复利用了。
再有一件,就是鞋子了。
磨损最厉害的就是鞋子,只要穿上就有磨损,可山中生活,又不可能不穿,脚部还是需要保护好的。
纪墨和祝容,都能做些缝补的事情,这也是单身汉的必备技能,可若要做鞋子,对他们来说就太难了,只能去专门的铺子买,若是自己出材料(皮子)的话,单给一个配料和加工费,也不是很贵。
第712章
祝容和纪墨都是单身汉,两个单身汉,活得就有些糙,纪墨还讲究每天有条件的时候洗脸洗脚,冬日里都不曾放松对卫生的要求,祝容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脸都毁了,洗干净还是不干净,也看不太出来,关键是没人敢看。
这种情况下,两个住在山上的单身汉按理来说是是非最少的,他们除了买卖东西,并不跟山下的其他人家接触,可,就是这样的人家,也有人想要招惹。
纪墨拐过一条街巷的时候,看到街口摆摊卖小吃的李寡妇的时候,脸上那无人看到的疤痕之下的微表情都要僵一僵的。
阿墨,过来,来,正有热乎的汤水,你快来喝上一碗。
她热情招呼着,说话间,已经拿大汤勺盛了一碗汤水端到离自己最近的小桌上放下。
见状,纪墨不好推拒,只能讪笑着过去坐了。
李寡妇也是个毁了容的,却只毁了半张脸,那是烈火烧过的痕迹,不知道是怎样留下来的,落了疤痕,看上去还怪可怕的,为了遮挡,她都是把半边儿头发放下来一些,或者用宽发带之类的作为遮掩,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却不是很吓人了。
她的身世有点儿可怜,穷人家,自小就劳作,好容易嫁了丈夫,却也是不中用的,吃酒赌博,几乎把她直接给卖了,还是因为一次被丈夫殴打的之后,火炭砸在脸上,毁了容,这才因为没人要免于更悲惨的遭遇。
再然后,她又因无子被丈夫嫌弃,也就是她丈夫没钱再娶,这才打打骂骂继续过着,等到后来她丈夫被人追债一脚踩空摔下了河,黑灯瞎火没人发现,第二天才看到浮尸。
李寡妇就是这样成了寡妇,她是个能干的女人,把丈夫的那套房子直接抵了他的所有债务,自己一人一身轻地离开,从给人洗衣服帮厨做起,到了现在,年过四十,却也有了个安居的小地方,能够支应这样的一个小毯子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因为毁容及多年无子的关系,没人愿意再娶她,跟她组成一个家。
也不知道怎地,她看上了祝容,明明祝容是个毁容更彻底、看着就不好惹的猎户,按理来说并不是良配,但她就看上了。
她把纪墨当祝容的亲儿子,还跟纪墨谈过,表示自己是个不能生的,若是真的成了就把纪墨当自己的儿子待。
家里总是要有个男人的,不然哪里是个家,我也想着有人能够给我养老送终,不是赖上你爹,实在是他那人踏实,看着就是个好的,我不嫌弃他毁了容,他也别嫌弃我,总还有半边脸难看,不至于寒碜人
李寡妇说得质朴又可怜,是一种很简单的等价观念,也隐隐透着自卑。
纪墨听了一次,虽觉得卖师父不好,且师父未必看得上这等普普通通的市井妇人,但在听的时候,还是动心了一霎,觉得若有人能够与师父互相扶持着,也是好的。
可这话,他实在不能应,就推脱了,只说当儿子的不能管爹。
李寡妇就笑:哪里指望你来管呢?就是你不讨厌我就好
她鼓起的勇气似乎也就是那一次谈话,之后再没有跟纪墨说过,也没找什么媒人之类的说和,她这样的年龄,在古代已经普遍是当奶奶的了,若是被人知道了这种心思,多半要有说不正经的。
纪墨怜惜她的经历,又知道她能够对自己说明白这样的话有多么不容易,不管祝容怎么想,他对李寡妇是存着一份善念的,并不拒绝在碰见的时候帮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小事。
李寡妇也每次都热情招呼他,真像是对着儿子一样,念着他吃念着他穿,一并被惦记的自然还有祝容。
这份情,不好念,不好还,纪墨每次下山也都会送她一份肉或者兽皮之类的,让她自己添置衣裳之类的。
一碗汤水喝完,纪墨在碗底留了钱,生怕李寡妇不收,一晃眼就跑了。
周围有认识的人打趣:你这还真是收了个干儿子啊!
她们不知道李寡妇的心意,因她从未表露过,但她也说过想要把纪墨当儿子,以后有个好送终的人。
这在古代都是必须要惦记的事情,谁也不能说李寡妇做得不对,也就是她的丈夫和娘家都没什么人了,不然,从亲戚家过继也是应有之意。
偶尔有人玩笑中猜中李寡妇的心意,让她直接嫁给祝容,丈夫儿子都有了,李寡妇只是啐她们,并不多言。
这一段半隐不隐的事情,纪墨觉得,也就是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了,祝容那里,他根本不敢提。
只看祝容会的东西,就知道他以前的家境不错,不然,那么多乐器,真的以为便宜了?
不先有个乐器,又从哪里学来?便是祖传的技艺,那些乐器也是一笔不小的家财,如今虽都散了,但曾经风光过,哪里能够直接接受现在的落魄,祝容就是单身一辈子,恐怕也不能接受李寡妇那样的人。
有的时候,价值观就是这么不可调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寡妇找自己恳切谈过的缘故,纪墨见她,总觉得莫名有几分亏欠,活似欠了别人情意的是自己一样。
倒是祝容,没事儿人一样,态度自然很多。
走一圈儿回去的时候,纪墨手上才开始拎东西,那一罐肉酱放在最后提走,提着就直接往回走。
这些东西,零零碎碎,看着大包小包的,可其实并不值多少钱,这一路也还算太平,没什么人过来抢劫。
纪墨顺顺当当上了山,山上的木屋已经重新修葺过几次,纪墨亲自出手,虽限于劳动力不足,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却比以前好多了,屋中该有的家具也差不多都齐了。
祝容没在屋中,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每日进山,一走就是一天不见人影的,也不知道中午饭是不是直接在外面吃的新鲜烧烤。
纪墨把东西放了就出来摘网上的小鸟,实在太小的就直接放了生,相信它们日后不会再一头栽在这边儿的网上,稍微大些的就可以留着当个加餐了,看看雌雄,说不得还能留一个下蛋的。
处理干净那张网了,他才开始归拢买回来的东西,该放柜子的放柜子,该收拾的收拾,肉酱放在灶台上就可以了,煮面条的时候拌上一勺子,连菜都不必有的。
收拾好这些,又开始练习,在木屋这里,就能练习笛子,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练习战乐,祝容还说战乐多是鼓乐,这个多就很灵性了,纪墨觉得不考虑声音传播多远的情况下,也可以尝试用别的乐器演奏,但效果如何,就要反复尝试了。
呼吸法是不变的,但呼吸和使力之间,总还是有些参差的。
练习差不多了,就是做饭,这个纪墨已经很熟练了,但每一次做,多少还是会觉得麻烦,生火什么的,动作快并不意味着步骤少,一步步重复下来,每天都有,也挺磨炼人的。
晚饭做好之后,祝容还不见回来,纪墨看着天色昏暗,就有些操心,山中白天跟黑夜完全是两回事儿。
祝容是从来不在山中过夜的,不安全。
哪怕是那山谷之中的小木屋,恐怕也安全不到哪里去。
每日去那里的时候,纪墨都能看到一些野兽出现的痕迹,粪便或者爪印什么的,看着就有些危险。
山中是有大型猛兽的。
怎么还不回来?
纪墨有些担心,正想着要不要举个火把去山中寻一寻,就见到了外头走来的祝容。
师父,你可算回来了。
纪墨松了一口气,迎上去,就要接一接,再一看祝容手上没拿东西,也不是很意外,山中也不是天天都有收获的。
没了,都丢出去保命了。
祝容摆摆手,两手空空地走进来,纪墨嗅到了一丝血腥气,目光开始仔细打量祝容身上,看到他手臂上的袖子都直接破了,似乎隐隐还有血色,忙凑过去看了看。
没事儿,小伤口。
祝容不是很在意,他身上的伤,哪个不比这个严重了。
纪墨却不肯放松,好歹做过医师,对处理伤情之类的有经验,忙先帮忙处理了,屋内就有伤药,弄好了之后才问,原来是有个不知道哪里跑过来的野兽,在这边儿占了领地。
祝容一时不防备,发现的时候差点儿倒大霉,好在舍了那些猎物,顺利逃回了。
太危险了。
纪墨听得心有余悸,饭后,斟酌了一下,再次跟祝容说起是否住山下的事情,他不知道祝容还有多少财物,也没惦记那些,他只说:先租一个房子,之后再考虑生计的事情,不行也去摆个小摊子,我也会几样拿手的小吃,赚个每日花用就好了
说到这些世俗的事情上,又不得不感慨一句艰难,若是每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如何养家糊口上,能够练习多少技艺,真的是未知之数。
寒门子弟难出头,也多因此吧。
也好。祝容终于妥协,这一次逃命也让他认识到了自己体能的下降,老了,就要服老。
第713章
搬家是陆陆续续开始的,祝容在镇上找了一个院子,不大,也就几个房间而已,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直接把山上的日用一并带下去就行了,可是收拾包袱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积累了很多东西。
床、柜子,桌椅之类的大件都不算,光是盆,就有好几个,山中的木料,只要不怕浪费时间,尽可以要多少砍多少,对古代人来说,操心什么资源的可持续发展实在是太早了点儿。
这片山太大,这片森林太茂密,如同青少年那过多的毛发,似乎怎么脱落都不需要担心秃顶。
纪墨大点儿的时候就在山中找了些木材,跟祝容一起合力砍下来,放在一旁阴干,过了几年时间,这些木材不仅能够自己用,还能够拿出去卖,不过,同样因为林木资源的丰富,也少有人买就是了。
自用是足够的,那些家具都是凭借着这些木料打造出来的,剩下的还有不少,若不是怕惹来祝容怀疑,纪墨都想用其中的几块儿木料制作古琴了。
说到古琴上,纪墨突然想到:师父,我不用学其他的乐器吗?
这个因为他本来就会很多乐器,于是在一开始就忽略的问题,这时候突然提起来,纪墨的手上正在收拾衣服,把柜子之中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打成包袱,至于柜子,也是要搬走的,镇上的房间之中也没有家具,需要自己准备。
不过,从山上搬走柜子太麻烦了,所以纪墨准备在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之后直接把柜子和床都拆开,拆成一块块的木料,到了山下在组装。
因为他有意控制,所制造的东西看起来都很简单,这会儿倒是方便了拆装。
你还想学什么乐器?
祝容反问了一句,他坐在一旁的树桩上,那院子之中的树桩最初还曾给纪墨当过凳子,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师徒总是爱坐在那里,如今都已经被磨光了。
本来周围那些未曾放弃生长的小枝丫还在努力焕发绿意,后来也渐渐消停了,认清了此处不是生长之地,没再长高过。
纪墨听着祝容的语气不善,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准备回头看看他的表情再说,就听到祝容说: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乐师又不是卖乐器的,会一样就够了,两样都嫌多,散了心思,什么也学不好的。
如果说前面还是道理,后面一句就是告诫了。
纪墨点点头,这又跟之前况远所教不同了。
细想想,却又有其必然的道理,况远那时候的乐师,再怎么把乐曲捧上高洁优雅的位置上,终究没什么特殊能力,能够让人听得心旷神怡,就已经超过普通世界乐师的档次了。
二阶世界却不同,从祝容这里所知的,除了战乐这种特殊的乐曲,竟然还有心乐那种理论上都难度极高的乐曲,乐师的地位,不说因此而提高,却也不会再被人当做匠籍小觑了。
纪墨受教般微微点头,重点在于呼吸法加持之下的乐曲本就有特殊的力量,也就不需要在乐器上班门弄斧了。
一通百通,相信其他的乐器,祝容也是会的。
纪墨好一会儿没说话,祝容没看到他点头的样子,以为他没转过这个弯儿,也没强求,你若是想学其他乐器,以后有机会再学吧,学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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