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辰走了。
厅堂空寂,像是再没有人了,一片死寂。
况远坐在桌旁,静静地,没有动,连呼吸仿佛都消失了,若坟墓之中的活死人。
第688章
我的乐声如何?
宅子之中的下人宛若泥塑木雕,是不会跟主子多说话的,纪墨找来当听众的是况远。
还差得远呐。
况远这样说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评价了,他的眼睛都没有睁开,靠坐在木质的长廊上,整个人,好像快要进入午睡状态一样。
我知道我跟你还差得远,可,我跟昨天相比,有什么进步吗?
纪墨微微皱眉,他需要听众的反馈。
音乐并不是天生高雅。
厅堂之上的丝竹管弦,是音乐,山野田间的拍子号子,同样也是音乐。
一支竹笛能够吹奏的,一片叶子也可以吹奏,很多音乐并不是一定要使用标准的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乐器才能够演奏,碗里盛了分量不同的水,筷子敲击,同样能够奏出乐来。
高低错落的音,从来不会挑剔是谁在发声。
纪墨觉得况远的乐很好,同样他的乐也很高,不是与天意相合,就是与天地传声,便是传情,也要遥而隐,像是那缥缈的歌声,远远传来,似有还无,引人入胜。
很好,很高,很飘,很远,也很雅。
纪墨的乐声就更接地气一些,没办法,想要升上高空,总也要从地面起飞,现在,纪墨就想知道,自己的飞行高度到了哪里,是三千米,还是一万米,可,在十万米之上的况远听来,还差得远呐。
这个听众,不太合格啊!
忘记哪位教育专家说过,要对孩子多一些正面的肯定和引导,纪墨所需要的也正是这种正面的东西,不是这种容易让人灰心丧气的回复。
轻笑着,况远睁开眼,看着纪墨那有些不满的表情,本来就是这样啊,你的乐声,还差得远呐。
说是这样说,可况远的心中,还是满意的,他的眼中甚至有些得意之色。
一般的人,同样的十几岁的年龄,是奏不出这样的乐声的。
有的时候,听着纪墨的乐声,况远会有一种错觉,像是在听一位老者的登山感言,那林间的沙沙声,脚步一下一下的踩踏声,沉稳有力,却又浮于表面,老者登山,那山却是假的。
一个少年人,能有多少感触融于乐中呢?
如果有,如果多,那肯定都是虚浮的。
况远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不肯信纪墨乐声之中的真,因为那真是纪墨这个年龄不可能有的感触和经历,于是,他就觉得纪墨是单纯在模仿自己,试图为赋新词强说愁,这样的乐声,自然是不合格的。
不约而同,都给对方一个不合格的标签,况远就想要让纪墨走到世俗中去了。
开始学乐,最先要学的,其实是听。
教导纪墨的时候,况远并不是严格按照况家的那一套来教的,所以这个开始的课程都是不一样的。
听?纪墨安静下来,等着况远的下文。
听所有的声音,那些世俗之中的声音。
乐师的乐绝对不是局限于雅乐的,在这一点上,纪墨因为况远曾经做过宫廷乐师,连带着况家多是宫廷乐师,他对此有一定的误解。
况家学乐,是从世俗中来的。
自小学习,一个小孩子,指望他一上来就是阳春白雪,可能吗?便是难为自己奏出了同样的音,音中所含的感情也是完全配不上套的。
所以,孩子们开始学习,学的多是世俗的小曲。
看着春光明媚,踏青的时候欢欢乐乐,奏出欢欢乐乐的曲子,不需要一定的格式调子,只需要连贯动听就可以了。
走街串巷的摇铃声,各家商铺的吆喝声,还有那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跟人声混合的市井喧闹声这些声音交织起来的是烟火,是世俗,是人间之乐。
况家的孩子,是从这些学起来的,然后宛若建造高楼一样,一年一层,一层又是一高,一年年地,到了最高的高度,就是宫廷乐师了。
那个时候,宛若被架在了高楼上又抽掉了梯子,已经下不来了。
况家人有的时候鄙视同行的乐,也是有鄙视的理由的,我们家几岁的孩子才奏这样的乐,你们都这么大了,还奏这样的乐吗?
跟孩子一样的大人,是丢人。
声音汇成乐曲,这是人间之乐。
况远继续讲述,随着讲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教授纪墨的时候是怎样的,他那时候并不想教纪墨。
教什么呢?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孩子,更不是况家的孩子。
但,他想要学啊!
叫自己一声爹爹,满心满眼都是渴望地看着自己,他想要学啊!
一个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纪辰,那个时候,他也曾因为自己的乐,露出那样的神色来,渴望却不敢求。
然后,他就大发慈悲地扬起下巴,指点他,告诉他,让他学到自己想要学的他们之间,本来也很好的。
不知道怎样想的,他决定了教,却没有准备按照况家的方法来教,他从来没想对这个孩子负责,连想要一个孩子的决定,都是在试探纪辰,试探他对自己的忍让和感情有几分。
纪辰果然带来了一个孩子,清晨放在竹林之中的孩子,却连襁褓都没有湿透的孩子。
他这般纵容自己,然后让自己留恋,然后
去府城住一段时间吧,听听那里的人声,那些声音,都是乐。
如果说况家人学习的时候是循序渐进,打实了基础,那么况远教导纪墨的时候,就是直接从高处起步,看似还是在认真地教,也确实教了东西,可这个顺序就是不对的。
换一个人,但凡不是纪墨这样拥有无数个前世的记忆作为基础的,恐怕真的学不到这般,永远学不到那乐声之中的精髓。
这是况远隐藏的恶意。
他不知道纪辰是否看出来,但多年相伴至今,身边只有这个孩子,这个叫着自己爹爹的孩子,况远终究还是心软了。
补起来吧,把之前的课程,这样逆着来,不知道他能学到几分,只希望不要误了才好。
纪墨并不知道况远的提议是为什么,听到去府城,还高兴了一下,不是什么人都有隐居深山十几年还不贪恋外面世界的清净情怀的,如果有个网络,纪墨觉得自己也能宅得住,可网都没有,终日枯燥到琴声只能弹与竹林听,说起来是风雅,其实,也过于寂寞了。
没有一个听众来评价,来反馈,好还是不好,自己都不知道。
弹琴的时候要寄托情绪,随着那琴声飘起的情绪到底带给听众怎样的感受呢?
纪墨想,这个问题可能就回到知音上了,没有了高山流水的相合,没有了知音,似乎就再也不必奏乐了。
他还没到那一个层次上,却也觉得良师之外,也该有益友了。
收拾好东西要走的时候,纪墨才发现,要走的只有自己。
你不去吗?
纪墨有些意外。
不去了,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你自己去就好,这么大了,也该飞了。
况远这样说着,目光之中有些柔软,看着纪墨,像是真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了些属于父亲的望子成龙的心情。
他的目光越过纪墨的头顶,看向了蓝天,这一日,天空清朗,那一片蓝天,万里无云,很好。
好吧。纪墨犹豫了一下,差点儿想要留下来陪留守的老父亲,可最终还是应下了独自去府城,他并不害怕前路,也不害怕离家,只是心中还有牵挂,就总是放不下。
去吧,去吧,你不是早想赚钱了吗?只要不去百花楼那种地方,随便你去哪里卖乐,我都不管你,赚了钱都是你自己的。
况远给开放了禁令。
纪墨故作几分恍然:啊,原来你是不喜欢百花楼啊!
况远看他的样子,一瞪眼,怎么,那等污浊地方,你还喜欢上了不成?你才多大,不许去那种地方!
这个要求,很是强势。
纪墨笑着应了,还为自己辩解一句:他们给的多啊!
恁是俗气,就看着钱了!况远不满地说他,亏你还能奏出那样的乐,光知道模仿可是不行!
他至今仍以为纪墨所奏乐声之中的感情是模仿自己的,而不是纪墨自己的东西,孩子小的时候,模仿还行,可长大了,还是这样的模仿,就不行了。
你要奏自己的乐啊!多难都要。
这是况远最后一句叮嘱。
纪墨笑着应了,他其实不太理解况远的这一层担心是什么,只看到自己的专业知识点,心中就安定了,这个程度,不可能有任何的错误了,他是对的,那么就不要理会况远理解成什么样了。
人与人的所思,看似一致,却也相差甚远。
想办法弄明白别人所想,对纪墨而言,是比较麻烦而困难的,那他就只要坚定一件事就可以了,坚定自己的方向正确,然后一步步走下去就可以了。
不要回头看,不要左右张望,也不要停下脚步,就这样走下去,总会有走到的那一天,这个过程中,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难,也都是为成功奠定的基石,不需要彷徨犹豫。
纪墨坐上车,还回头冲况远招手,等到了山下,再往上面看,看不到人,却仿佛能够听到袅袅琴声,是一曲送别,悠然而远。
第689章
这一次纪墨出来,带上了几样自己的乐器,小到哨子,他亲手做的,大到古琴,七弦琴,就放在琴囊之中,可以背在背上,抱在怀中的那种,其他如笛子,箫,埙,琵琶这样的乐器也都带了。
说起来惭愧,这些乐器,还都是纪辰掏钱置办的,不要指望况远,那几个已经送给况家人的金元宝就是况远这些年所有的进项了。
每次想到这里,再想到纪辰从来不曾抱怨过的面容,纪墨就觉得这样的通家之谊,他可以来一打!
奈何,这么多个世界,他没碰见过一个。
不,不能这样说,应该是有些君子之交,实在是让他没办法厚着脸皮占用人家的房子,由着人家的下人服侍这么多年。
马车直接把纪墨拉到了上次在府城住过的院子之中,院子之中已经有了管家和下人,管家说这院子是况远名下的,纪墨来到这里,直接就成了小少爷。
纪墨一愣,况远什么时候买了这宅子?
想到路上他心中的腹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难道上一次况远就想着要在府城落脚,这才买了宅子,所以,他也是想要搬出来的吗?
不及细想,管家就问纪墨的安排是什么。
正房给父亲留着,我住在偏房就好了。
这个院子不大,一进而已,很好安排,纪墨随口说了一声,自己收敛着那些乐器进了屋。
偏房是他上次就住过的,还算熟悉,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摆设多了些,算不得昂贵,但已经能够显得素雅高洁了。
这样的审美是跟山上的宅子一样的,不知道是纪辰的审美还是况远的。
纪墨猜测更可能是前者,因为况远没有钱置办陈设,也就不会怎么更改原主人的摆设。
用了午饭之后,纪墨也沉下心来听了听宅院之外,街道上传来的声音,因在山上养成了午睡习惯,躺着没听多久,也就睡着了,醒来之后,他抱着琵琶走出门去。
小少爷这是要做什么去?
管家奇怪,询问他的去向,目光落在他怀中的琵琶上。
我去外头逛逛,晚间回来吃饭。
纪墨习惯了山上宅子的下人从来不多话,一个个就像是主人肚子里的蛔虫,看你回屋了,就准备饭食或者洗漱用水,看你出门了,他们就自己收拾屋子里的东西,或者随着你去外头走两步。
一个个都像是点亮了善解人意的技能点,处处做得妥帖,做得精细,并不用人提前吩咐什么。
尤其是况远那里,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下人明白自己是该上前还是退场,那种训练有素的俨然大家风度的地方,初时还让纪墨以为那些下人都是况家世仆,规矩使然。
如今碰上一个多话的管家,纪墨还有些不习惯。
管家听到他说的话,目光在那琵琶上绕了两圈儿,似乎很想问逛街为何要抱着琵琶,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纪墨离开。
纪墨心中早有想法要实践,上一次因为去了百花楼做工,被叫停之后就没让出门,这一次,倒是可以随意些了。
下午的街市上人少了些,这却不是因为天气冷热之类的因素,而是因为下午已经不是买菜的高峰期了,就跟大爷大妈爱赶早市一样,那些支着摊子卖菜卖肉的,都是赶早不赶晚,也是怕天热东西会放蔫放坏的缘故。
过了上午的热闹,很多村子里来做买卖的都会去了,剩下的就是那些有铺面的在守着上门的买卖,什么胭脂衣裳,茶铺酒楼的,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杂货专营,米面油粮酱醋茶的,一条街满满登登,也有人来往,看不出多空来,却明显多了几分闲意。
好似午睡醒来,悠然无事,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打棋分茶,赏花观画无论做点儿什么,都不用太急躁,慢悠悠来,慢悠悠走,一步三摇的频率之中,显示的就是富贵闲人该有的富贵。
纪墨也是差不多的步子,一路抱着琵琶行到一处街角,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跌坐。
琵琶在怀,素手频拨,铮铮音符似带着暗夜惊心,短剑名枪,交织出一出金戈铁马的十面埋伏来。
瞬间,随着那第一声,随着那第一节 的嘈嘈切切,听到的人,瞬间醒了神,有点儿后背发凉,脊骨一冷的激灵。
这是什么曲子?
竟是从未听闻!
哪里的曲风,好生怪异!
纪墨选取的位置,左近各有茶馆酒楼,却是一个街角,四不靠,却又能够让人看到,看到那手拨弄得似有了残影,听到那音一声紧过一声,似锋芒已经落在脖颈,不知道哪里的暗箭就会从窗外袭入,戳破窗纸,带来明火执仗的威慑。
为乐声所引的听众渐渐聚集在靠近纪墨的一侧窗户那里,听着曲子,看着外头奏乐的人。
连那本来过路的人,也有为这样的乐声驻足,然后停留在附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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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型工种(快穿)——莫向晚(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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