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景晗交代得差不多了，看去接安歌放学的时间还早，大发善心地把这本影集拿出来给她看。
    第一张照片是安歌刚出生时候拍的，小小的她裹在襁褓里，只露出张皱巴巴的小脸，韩裴芸躺在病床上抱着她，面带微笑地看向镜头。
    那时的韩裴芸和现在差不多，可能是怀孕的缘故，脸上更圆润一些，但气色也要差一些。
    栎栎刚生出来也这样吧？韩裴芸指着照片上跟个小老头似的安歌，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很好笑，我那会儿不是大出血嘛？顺产没成转剖腹产，她真是把我折腾死了，好不容易生出来了吧，结果护士把她抱过来给我看，我立马就哭了，人家还以为我是激动的，结果呢？听我费了老大劲说了句，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
    顾景晗目光柔和地看着韩裴芸，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还有这张照片，安歌在医院挂水睡着了。她那时刚两岁，我半夜抱着她睡觉，感觉怀里就像抱了个热水袋，一量体温四十度啊。我赶紧带她去医院，已经是深冬了，天气很冷还刮风，半夜打不到车，我抱着她站在路边一个劲地哭。韩裴芸想到了很有趣的事，接着说，反倒是安歌，那么小的孩子发着烧，搂着我说妈妈别哭了。
    韩裴芸顾自笑着，见身边的人没动静，偏过脸随意瞥了她一眼，却对上顾景晗眼里的一汪春水。
    干嘛？韩裴芸这就看不懂了，自己说的事很有趣，顾景晗怎么不笑还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辛苦了。顾景晗坐在韩裴芸身边，菱唇轻启。
    韩裴芸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辛苦什么？
    生孩子辛苦了，一个人带孩子辛苦了。顾景晗坐姿端正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挪了挪，覆在了韩裴芸的手背上。
    韩裴芸竟然没对她贸然的亲密举动生出不适，她沉浸在顾景晗似水的眼波里，似乎从中看出了一丝心疼。
    正怀疑自己看岔了，听见顾景晗的话，韩裴芸整个人像是被子弹击中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一个人在异乡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足够坚强，独自把孩子生下来，努力填坑写文，多赚钱尽可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偶尔有不相干的人问她，做一个单亲妈妈很辛苦吧？
    韩裴芸每次都笑着否认，说还好吧。
    真的不辛苦吗？
    她只是明白就算承认了，自己承受的那些痛楚只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人会真心体谅她。
    韩裴芸习惯了把苦水往心里咽，自我催眠不辛苦，真的一点都不辛苦，然而顾景晗那一句辛苦了，那颗被苦水泡皱变得苦巴巴的心，好像在顷刻间舒展开来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等了这句话很久，终于等到有一个人这么说，让她感动得直想落泪。
    顾景晗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慢慢收紧，冰凉凉的手似在控制着某种情绪，最后又渐渐松了开。
    到最后，顾景晗还是忍住了要上前抱住她的冲动。
    韩裴芸仰起脸，把涌到眼眶的泪水憋回去，扯了扯嘴角：你说这话好奇怪啊，像抛弃我们母女俩的负心汉。
    那负心汉还能把你们捡回来吗？顾景晗顺着她的话开玩笑。
    韩裴芸拍开她的手，接受了顾景晗有意无意总说些骚话的设定，扬起眉摆出高傲的姿态：再议吧。
    顾景晗看着她刻意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浓。
    离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还有半小时，韩裴芸和顾景晗一起下楼，顾景晗径直走向她的车子，韩裴芸看了眼那辆白色跑车，连忙叫住她。
    怎么了？顾景晗拉开车门，不解地问道。
    韩裴芸给了个眼神，摇摇头：你不能开这么骚的车跟我去接孩子。
    骚吗？顾景晗困惑地打量自己的车，她上次开过来的是保时捷卡宴，这次只是换了辆车，这就变骚了吗？
    法拉利还不骚？韩裴芸不耐烦地指挥她上自己的车：快过来。
    哦。顾景晗上了韩裴芸的小宝马，坐进去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车厢里的空间有些局促，她把副驾驶座的位置往后调，才放下了自己那双修长的腿。
    为什么不能开我的车？
    韩裴芸专心开车，目不斜视：春来幼儿园是平民幼儿园，我们家长最多就开开宝马奔驰，你要是开个法拉利过去，当天晚上就是家长群的焦点人物。
    焦点？顾景晗不太理解，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鬼，他们本来就说我被人包养了，这下要是看到我坐法拉利去接孩子，岂不是坐实我的二奶身份了？韩裴芸一提到那些长舌妇就来气。
    你很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要是在乎我就不会生安歌。
    那就随他们说啊，再说我一个女的，怎么包养你啊？笔直如顾景晗，她的逻辑思维不和韩裴芸在一个层面上。
    韩裴芸知道顾景晗理解不了，心不在焉地嘟囔：女的怎么不能？
    顾景晗低头忙着和周勤交代公司里的事，没听清韩裴芸嘟囔了什么，等抬起头，已经到了幼儿园门口。
    小班的放学时间最早，其次是中班和大班，家长们分时段来接孩子，所以门口停放的车子不至于太拥挤。
    韩裴芸靠边停车，让顾景晗下车跟她走。
    安歌妈妈。韩裴芸下车刚走两步，有人热情地在身后叫她。
    韩裴芸转身，在记忆里搜刮半天，记得对方是个小男孩的妈妈，但记不起来是谁了，客气地笑笑：你好。
    顾景晗跟着她看过去，是个穿了休闲服，化了淡妆的年轻女人，看面相还算和气。
    顾总？那人看到顾景晗转过身的刹那，脸上的笑紧接着无影无踪。
    韩裴芸纳闷地问顾景晗：你们认识？
    顾景晗没说话，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我是咱公司人资部的，今天有事请假了，所以有空过来接孩子。她的眼神在韩裴芸和顾景晗之间转了转，怕顾景晗察觉到，适时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顾景晗在公司基本只认识高层员工，另外看一小部分中层员工有些眼熟，剩下的基层员工除了前台的小姑娘，她可以说一个都不认识。
    韩裴芸见顾景晗不吱声，生硬地试着化解尴尬：挺巧。
    安歌妈妈，你和顾总是朋友吗？那人不敢问顾景晗，走在韩裴芸身侧问她。
    算吧。
    顾景晗慢悠悠地补充：不是朋友，是好朋友。
    韩裴芸觉得她又开始变得有点话多，怕她再胡说八道，让那个家长先进去接孩子，领着顾景晗站在门卫室前教她用这台机器刷接送卡。
    你看，就把卡放这里。韩裴芸从包里找出卡，放在感应区。
    哔声后立马有机械女声播报：欢迎小二班韩安歌的家长。
    简单吧。韩裴芸收起卡，指了指机器上的屏幕，刷卡的时候拍下了她的脸。
    这机器还带人脸识别？顾景晗想着这么容易的事，完全没必要让她跟着学习一遍。
    不带，它是把接孩子的人拍下来，以防孩子被坏人带走。
    顾景晗理性思考，提出疑问：可是人一多，没有卡也能进去，抱走孩子它也拍不到啊。
    韩裴芸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顾景晗说的挺有道理。
    不管，安歌要是丢了，你就等着偿命吧。韩裴芸说到一半，给顾景晗比了个自刎的手势。
    顾景晗双手插在西裤兜里，看着她愈发觉得好笑，韩裴芸站在幼儿园的走廊配上卡通画的背景墙，整个人看上去就更可爱了。
    正和小伙伴一起玩橡皮泥的安歌听到了班级门口的脚步声，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见来的人就是妈妈，迫不及待地背起小书包和老师说拜拜：陈老师，我妈妈来接我啦！
    韩裴芸走进教室，弯下腰，安歌默契地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小鸟欢快地扑进了妈妈的怀抱。
    小家伙看到了妈妈身后的顾阿姨，咧开嘴冲顾景晗问好：顾阿姨你怎么也来啦？栎栎说可想你了，你怎么不去看她啊？
    韩裴芸把安歌抱起来，握着她的小手指向顾景晗，教训的口吻：顾阿姨，你自己说，为什么不去看栎栎。
    因为顾景晗被韩裴芸搞得哭笑不得。
    韩裴芸又说：说实话。
    顾景晗向韩裴芸低头，好脾气地和安歌解释：因为我生病了，而且栎栎现在很容易被传染，所以暂时不敢去看她。
    啊韩安歌遗憾地感慨。
    韩裴芸跟安歌的老师打好招呼：陈老师，过几天我有事，让我朋友帮我接安歌啊。
    安歌已经是比较大的孩子了，韩裴芸抱了会儿觉得没力气了，放下小家伙让她自己走。
    韩安歌牵着妈妈的手，走在她和顾阿姨中间，她垂着另一手，看顾阿姨身侧的手也闲着，想起老师教育自己，小朋友一定要团结友爱。
    顾景晗的左手指尖被一团小小的温暖轻轻包裹住，她诧异地低头，安歌扬起笑脸，和她目光相触的同时笑得天真烂漫。
    她可真像个小太阳。
    莫名的，顾景晗产生了一个设想，如果栎栎的病能痊愈，她想把她送来这里和安歌一起上学，让她们俩做同班同学，每天和韩裴芸一起过来接送孩子。
    就像现在这样，两个孩子手拉手，再一左一右拉着她们的手。
    如果如果能成真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笔笔直，起码思维笔笔直
    所以哪怕不自觉地喜欢撩人，哪怕真的很喜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喜欢
    要辛苦韩作者了。
    感恩上章投喂和留言的大家，顺带一问，我的一句话简介很无趣吗？？？你们是不是不懂我们土味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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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韩裴芸回了老家，那座小城离处于沿海地区的滨城不算太远，高铁路程不过几小时，出了车站坐上出租车，给司机师傅报了一个熟悉却只存在于遥远记忆中的小区名。
    外面的世界几年之间不断改造翻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里却是定格的，一路上经过的建筑仍是几年前的样子，除了更破败一些，道路的两边堆满了枯黄的落叶，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五年内韩裴芸换了三只手机，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删了又加，只有这个号码她从旧的手机复制到新的，却从来都不敢按下拨出。她一直不敢和父母说她要回去，她猜想他们听见自己的声音都会感到厌恶，怕是会不由分说让她滚远点不要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韩裴芸付过钱下车，提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这小区有些年份了，韩裴芸刚上初一时和爸妈搬到这里，家里的经济条件很一般，之后再也没有换过房子，这些年偶尔从家里其他亲戚那里问起爸妈的情况，得知他们退休了，因为她的缘故，很少和小区里的其他老人凑一起，总是两口子独来独往。
    老人们闲来无事必定喜欢提及子女和家事，而有自己这样的女儿，那是他们难以启齿的耻辱。
    小区的花园里，几个老人围成一圈下象棋，韩裴芸经过时他们侧过脸打量了她几眼，小声议论了几句。
    小城市的人际关系太复杂，好像谁和谁都认识，邻里之间非要把别人的事摸得一清二楚，滨城就不一样了，韩裴芸买的那个小区没几户是本地人，关上门都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对别人的家事毫无兴趣。
    正上楼，手机里收到一条来自顾景晗的微信：三点了，出发去幼儿园接安歌。
    韩裴芸回给她一个OK的手势表情，抬手要敲门却迟迟没有落下。如果没有顾芷栎的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到这里，当年她的父母口口声声说就当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就当她以后死了。韩裴芸是真的害怕面对他们，但是想到顾芷栎布满血污的小脸，她的五指紧紧攥成拳头，随即指关节轻轻击打在铁门上，每一声响都让她的心脏漏跳半拍。
    有脚步声朝门口的方向走近，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在里面询问：是谁啊？
    韩裴芸不敢出声，她捂住了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收燃气费的吧里面的人嘀咕着，门开了。
    韩裴芸在回来的路上无数次演练和父母再见时的对话，她看着门里明显苍老许多的母亲，一个妈字还没叫出口，门已经被紧紧关上。
    你还回来干什么！裴雅淑隔着门大声训斥站在门前的女儿。
    韩裴芸的手掌贴在门上，她的泪意又涌上来了，她这次只做了带父母去滨城的准备，为了顾芷栎，自己一定一定要坚持到底。
    妈，让我进去好不好？
    裴雅淑的态度不见半分松动：我没你这个女儿，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妈韩裴芸无力地蹲下身，倚着门哀求，孩子病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求你让我进去，我们好好谈行吗？
    裴雅淑油盐不进，冷嘲热讽道：当初让你不要生那个小杂种，连个爸爸都没有！非要生！为了她和我们断绝关系，现在生病了还好意思来找我们要钱
    那些难堪的词汇化作蛆虫钻进韩裴芸的大脑里，啃噬她的理智，直到最终情绪崩溃，浑身发抖着大喊：她得了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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