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不置可否,未再言语,二人默默观看着这场声势浩大的祭奠仪式。
仪式结束的时候,适逢午间,二人往半山腰走去,走至一半,原本的朗朗晴空开始乌云翻滚,闷雷作响,俨然一副雷雨欲来的架势。
傅沛白和十七加快脚步赶回了司马拓的吊脚楼,前脚刚踏上木头台阶,大雨便轰然而至了。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空气中透出一丝寒意来,傅沛白看了看十七单薄的衣衫,说道:快进屋吧,这会刮风冷着呢。
十七点点头,刚要进屋,一个用外衫蒙着头的人噔噔噔跑上了台阶,一身被大雨淋湿得七七八八。
来人扯下外衫,露出憨厚质朴的脸来,是禾谷小哥,只是他这会的神情带着几丝担忧。
傅沛白问道:怎么了,禾谷小哥?
禾谷抹去脸上的雨水,看着屋外的急风骤雨道:这么大的雨,猫儿山里边又该发石流了,窝有点担心铁老汉。
傅沛白严肃起来,猫儿山在哪?
禾谷指向雨幕中远方那座朦胧耸立的大山。
傅沛白思量片刻道:禾谷小哥,麻烦你替我拿一套蓑衣来,我进山去找他。
禾谷还未来得及回应,十七便握住了傅沛白的手腕,面色冷峻道:不行,危险。
傅沛白笑笑,没事的,我打小在山林间野惯了,了解山林的大致地貌。
十七还是未松手,细眉微蹙起来。
傅沛白声音温润,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担心。
十七看向那双黝黑清亮的眸子,她怔了一瞬,这一刻,她恍然觉得面前的少年人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地窖里手足无措的少女了,短短的三个字却足以使人安心。
十七松开手,看着傅沛白麻利地穿上蓑衣,谢绝禾谷的陪同后一股脑钻进了磅礴大雨中。
禾谷挥着胳膊大喊:傅兄弟,上山之后一直往东南方走,绕倒山腰,沿着一条碎石路走,就能看到一个小木屋,那就是铁老汉在山上落脚的地方。
大雨中一席蓑衣的人头也不回,高抬胳膊扬了扬,旋即拔腿朝着猫儿山的地方奔去了。
此时的猫儿山,多处沟谷深壑都发生了巨大的泥石洪流,大量被雨水冲刷而下的粘土,沙砾,碎石混合在一起,形成凶猛的石流,沿着陡峭的山坡倾泻而下。
傅沛白按照禾谷所说的路线顺利到达了山腰的小木屋,她踹开木门,屋中却空无一人,她只能裹紧身上的蓑衣,沿着一些依稀的足迹四下探寻。
有人吗!
有人吗?
她一路高呼,一边扫视四周,半晌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瞥见一处折断的树干下隐约压着一个人。
她大步走过去,将枯枝残叶悉数剥去,粗壮的树干下果然压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老者,白发凌乱披散在脸上,看不清全貌,大腿以下结结实实的被树压着,动弹不得。
她伸出手去,探到对方的微弱鼻息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抱住树干猛一发力将其抬到了一旁,而后赶紧将老者背起往山下走。
得亏如今她有内力傍身,不然以她的身板,要背着一个身高八尺的老人还是颇为困难的。
一个时辰后,傅沛白背着老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寨口,十七撑着伞快步走过去,将伞举高,罩在傅沛白的头上,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傅沛白盯着十七肩头的一片水渍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这个老伯腿伤了,咱们快回去,我这有笠帽呢,不用给我打伞。
十七嗯了一声,两人快步走进了寨子。
第107章 段无寿
窗外飘落着莹莹细雨, 屋内闪烁着淡淡的烛光,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他双目紧闭, 面容虽然是饱经风霜般的苍老之态, 但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英俊不凡的神貌。
他倏地睁开眼, 一双眸子深邃幽深, 怔了片刻后,他看向榻边坐着的陌生少年, 冷漠地问:你是谁?
傅沛白刚张口还未出声,房门打开了,禾谷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 见老者醒了,他高兴道:铁老汉,你醒啦,有哪里不熟服吗,要不要窝去叫阿婆给你看看?
见着熟悉的人,铁老汉警惕的神色褪去了几分, 不用,他是谁?
禾谷放下碗,拍拍傅沛白的肩膀, 这是中原来的鬼客,是他去猫儿山把你背回来的。
铁老汉挑起眉,目光在傅沛白身上扫了两圈后露出鄙夷的神色,像是不太信这幅小身板能把自己背回来, 语气依旧冷淡,谢了。
傅沛白不介意他的态度,温和地笑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傅沛白,敢问前辈大名?
被人问及名讳,铁老汉不悦地皱起眉头,叫我铁老汉就行。
傅沛白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晚辈斗胆一问,前辈可是姓段?
铁老汉眸子一缩,犹如鹰隼一般的尖锐目光指向傅沛白,声音也高了几分,你认识我?
傅沛白松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没找错人,她恭敬地起身抱拳行礼,晚辈不识得段前辈,但前辈大名闻名江湖,铸剑大师段无寿,天下谁人不识君。
段无寿冷哼道:中原的人都当我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是苦禅大师告诉我的。
那老秃驴吗?他告诉你这个做甚?
傅沛白神情低落了半分,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已经在一个月前圆寂了,法师圆寂前让我来西南寻找段前辈,但并未交代所为何事,只说让我找到你便知了。
段无寿愣了一下,那老......苦禅如何圆寂的?
刺客所伤,苦禅法师放弃了即时救治的机会......
段无寿沉默了,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禾谷识趣地摸摸头道:热茶腻们记得喝,祛寒,窝先出去了。
禾谷离开后,屋内剩下段无寿和傅沛白两人。
良久的静默后,段无寿才问道:苦禅将那东西给你了?
傅沛白郑重地点点头,起身去包裹中取出小木匣,递给段无寿。
段无寿摩挲着光滑的盒面,目光沉沉,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傅沛白又点了点头。
段无寿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发问:那你知道这东西背后代表的含义吗?
傅沛白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床上的老者闷闷笑了一声,手指搭上锁扣,打开了这牢牢紧锁的木匣,匣子中躺着一片老旧的黄帛碎片,上面有一些凌乱的黑色线条和图案。
他拿出这块碎帛,不以为意地笑道:就这玩意儿,天下人争破脑袋都想抢,不巧,老夫这里还有一块。
拿着。他说罢,便将碎帛扔向傅沛白。
傅沛白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生怕将这登陵碎片给损坏了。
段无寿瞧着她的样子又是嗤笑一声,苦禅让你来找我,便是让我将另一块也给你。他半眯起眼,虽是仰视着傅沛白,却透出一种俯视的威压,不过,老夫从不做亏本买卖,想要从我这里拿东西,你得先拿东西来换。
傅沛白有些尴尬,她哪里拿得出能和登陵碎片同等价值的物什,段无寿摆明了是为难她,前辈......我......
段无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老夫是个俗人,钱也可以。
傅沛白只能将登陵碎片放回匣子,去包裹中翻找剩下的银两,期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麻布包裹着的明霄剑,剑身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等!
床上的段无寿猛地坐起身,跛着脚跳到这边,他拾起明霄剑,迅速将包裹剑身的麻布褪去,露出了其下质朴陈旧的剑鞘。
他握着剑鞘的手有些抖,白须发颤,你,你哪来的?明霄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攥住傅沛白的胳膊,力气大得可怖,神情更是显得狰狞。
晏明霄呢!他人呢?!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傅沛白感觉整只胳膊都要被人折断了,但她没有反抗,只沉着回答道:是蒙岩蒙大哥将此剑交给晚辈的。
段无寿冷静了下来,怔怔道:蒙岩?那小屁孩......明霄剑怎么会到他那里?明霄派怎么了?
前辈,你先坐。傅沛白搬来凳子,让段无寿坐下,细细说起了明霄派十年前的那场变乱。
段无寿一直沉默的听着,到最后,他颓靡地垂下头,凌乱的碎发遮掩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半晌后,他突然仰天大笑,死了,死了,哈......哈哈,晏明霄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晏明霄,晏明霄......
可笑着笑着,那张斑驳沧桑的脸就淌下热泪来,他抬手捂住脸,将隐忍的哭声埋于掌间。
傅沛白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的伫立在一旁。
良久后,段无寿才恢复了平静,他回到榻边坐下,佝偻着腰,声音嘶哑道:既然蒙岩将剑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他顿了一下,缓缓抬头,注视着烛光下的少年人,厉声道:不过你要配得上明霄剑才是!它的第一代主人,晏明霄,你可了解他是何人?
略有耳闻。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当时江湖对晏明霄的赞誉。段无寿苦笑了一声,世人皆将他比作芝兰玉树,朗朗明月,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一个表面老成持重,实则心若幼童般稚气的人,私下爱极了吃糖,连带着他底下那群捡来的小孩也跟着吃,堂堂名动江湖的明霄派掌门,这般行径,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他哽咽了一下,眼中泪光粼粼,可就是这么个人,自己都跟个小孩似的,非要去保护什么苍生,非要去挽救什么天下,那单薄的身子担着这么沉重的救世理想......晏明霄就是个傻子,我以前最瞧不起这种人,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凭借他一己之力,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可他就这么去做了,我虽不在中原,却也听闻他立宗的那些年,救贫扶弱,惩恶扬善,名声大震,他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进,我是怨他的,却也是为他高兴的。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段无寿说不下去了,再次垂下头,双拳紧紧地攥着。
他是我见过最傻的人,可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抬起头来,目无神采地说道:你比不上晏明霄,这世上没人比得上晏明霄,但只要你能做到他的八分,便能拿起这把代表他毕生理想的明霄剑,你做得到吗?
傅沛白下颌紧绷,缓缓点了点头,晚辈竭力而为,定不负前辈们所望。
段无寿好似累极了,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那块登陵碎片,待你离开此地时我再交于你。
傅沛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前辈,这是在下的房间的话,她作礼后默默退出了屋外。
窗外雨夜婆娑,清凉宜人,她靠着栏杆,探出手去,雨滴落在掌心,化作一滩水渍。
耳侧有脚步声传来,听来人行进的步调,她就知道是谁了,看也不看的唤道:十七。
十七学她一般,伸出手去,用掌心接雨,里边那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嗯。
夜雨的凉意透过掌心向身体蔓延,十七收回手,瞥了一眼傅沛白,寻着人了,怎的还一脸不高兴?
傅沛白的掌心已经积蓄起了一小片雨水,从指间滑走后又有新的雨滴落下,她神情有些怅然,目光一直落在掌心,
只是突然觉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害怕自己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想做什么就去做,奋力一搏,不负自己,便是不负他人。
女子的声音很平淡,却透露出一股坚定的力量感来。
傅沛白张开五指,手中的雨水顷数落下,她收回手,随意地在衣襟抹了抹,脸上露出开怀的笑,谢谢你,十七。
十七浅笑道:这就好啦?这么好哄?
哄?
傅沛白有一瞬的愣神,须臾后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讨厌自己这样优柔寡断,踌躇不前,本来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着,我又害怕什么呢?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我应当这样活着才是。
十七脸上的笑意更甚,她上前一步,在走廊外叮铃的雨声中,伸出手去,像是夸赞孩童一般,摸了摸傅沛白的头。
这样想就好了,真乖。
天未起惊雷,傅沛白却觉得自己心里乍响了一道惊雷,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倒流,逼得她面红耳赤,幸好,夜色沉沉,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她后退一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栏杆,涩声道:别这样......十七,我不是小孩了。
十七逼进一步,声音带笑,我大你近四岁,于我而言,你还算个小孩儿。
我......话音未落,走廊的另一端便传来柔媚的笑声。
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桑韵诗靠着木柱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傅沛白心里发慌,飞快说道:没有,我先去找禾谷小哥,你们聊。说完,便下楼去了。
桑韵诗看傅沛白走远后,来到十七身旁,打趣道:你真喜欢这小子?他对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峰主大人可是喜欢得紧呐。
十七的脸上哪还有方才对傅沛白时的温柔款款,这会眉眼都冷淡了下来,那你呢?燕王暗桩喜欢上天极宗二小姐,你觉得可行吗?
桑韵诗一点也不惊讶自己的心思被十七看透,她无所谓地啧了一声,那小妮子单纯得很,我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手到擒来,倒是□□人情路坎坷啊。
十七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那可未必。
第108章 进瘴谷
这天晚上, 傅沛白睡得并不安稳,一夜心悸,甚至做了一个让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梦。
恋耽美
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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