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白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十七姑娘,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两人目光相接,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十七缓缓开口:虽然我同傅公子相识不久,但通过平日的相处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温柔敦厚,性情坚韧,心怀大义之人。
傅沛白苦笑着摇摇头,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我不过是胆怯懦弱的一介俗人罢了,于感情上我是这样,于苍生苦难前我也是这样,在勇敢之前,我永远都会下意识的退却一步。
没有人出生便无畏无惧。
傅沛白知道十七是在宽慰自己,可现在她陷入了一种对自我厌弃怀疑的情绪中。
苦禅法师同我说过,我眼下救得了一人,救得了百人,但救不了普天之下千千万万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我同他说尽力为之,无愧于心即可,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十分心虚,我知道,其实是有愧的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转身面向十七,嘴角下拉着,神情无助迷茫,我心有愧啊,十七,你能明白吗?
看见倪芷和她娘亲那般凄惨,我却只能给她们一点银子,甚至无法对抗官府去安顿她们,更加无法解救天下这般数不清的倪芷,也无法避免下一个死于乱世纷争的怀柳村,我看着这些,明明应该做点什么,我可以做点什么,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唯一做的便是给了她们一点钱,与其说是救济她们,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为了对得起那句尽力为之,我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傅沛白,你尽力了,你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可是我为什么还是无法安心?为什么心里还是愧疚难当?我想做更多,可我又害怕做更多。
苦禅法师同我说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拯救苍生,可是我根本想都不敢去想,苍生两个字的份量太重了,我最初学武不过是为了报一己私仇,何谈拯救苍生?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可是我心里又隐隐躁动着,驱使着我想去做点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十七,你......能明白我想说的吗?傅沛白五官紧缩着,语无伦次的说完这一通,眼神定定地盯着十七。
十七眉眼温和,她按捺着想要去触碰傅沛白的冲动,轻声道:我明白,敢言苍生者,世间寥寥无几,能言拯救苍生者,更是凤毛麟角,怯懦退缩并不可耻,宝剑尚且锋从磨砺出,英雄更非一日长成,没有人是与生俱来的心怀天下,兼济苍生。
你且年少,心性尚未成形,便有如此仁义之心,已然不易了,待多经历几年世事沉浮,你自会有所感悟,有所成长,毋须给自己太大压力,做你发自内心想做的事,勉力为之即可。
傅沛白耳朵嗡鸣,女子舒缓轻柔的声音是最好的静心剂,她浮躁郁结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她嗫嚅了一句,谢谢,声音很轻。
十七微笑,并未再说什么。
两人又在凉亭中静静站着吹了一会夜风,直到天空轰隆了几声巨响,雷雨欲来,她们才打算离去。
临走之际,傅沛白远眺了一眼城南,却突然发现了异样,她方才看那边,还是一片黢黑,现下却亮起零星火光,且那光亮还在不断扩大,她心下涌出一阵不安。
一道闪电划破厚重如墨的夜空,阵阵霹雳惊雷乍响,大雨轰然而下,她心底的不安更甚。
来不及多想,她留下一句你在这等等,便匆匆跑进了漆黑的雨幕中。
少顷后,瘦高的身影又从黑夜中冲了回来,傅沛白跑进凉亭,气喘吁吁,周身已经被暴雨淋湿透了。
十七看她这幅模样,眉头立马拧了起来,刚要开口,傅沛白便将手里的伞一把塞到她怀里,拿着,你先回寺里,夜路湿滑,走路仔细点,我现在去城南一趟。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转身拔腿便冲进了雷雨夜色中去。
你......十七才堪堪出声,人已经跑远了,她握着湿滑的伞柄没有打开,身形恍若一道白影似地掠过,也消失于了瓢泼大雨中。
傅沛白一路狂奔,三步并作两步跑着,狂风暴雨呼啸在她脸上,让她视线有些模糊,她拼命朝山下跑去,入了城,又是一路飞奔到城南。
还未跑到,她远远的便瞧见了牌坊下拉起的一排的拦路鹿砦,周围站着十几个持刀官兵,他们一手撑伞,一手执着火把,神色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傅沛白一举冲过去,不出意外的被一高壮的官兵拦住,对方神情暴躁,小子,你做什么?
她抻长脖子往里面探,却被高高大大的一排官兵遮挡住了视线,看不分明,怎么了?里边怎么了?!
天上轰隆作响,电闪雷鸣,哗啦啦的暴雨声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弱,官兵没听清楚,面上更是不耐,你说什么?!
傅沛白气沉丹田,吼道:里边发生什么事了?!
这下官兵听清了,也扯着嗓子回道:这群刁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暴动,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现下衙门派了人来镇压,你快走,别凑热闹了。
傅沛白一听,骇然失色,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一把打开官兵挡在她胸前的手,往里冲去。
又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官兵来拦她,却被她轻飘飘地躲过,在一众官兵的防守下,她灵敏地蹿进了难民巷中,转瞬间便不见了人影,留下一群呆愣在原地的官兵。
他娘的!愣着做甚!给我追啊!
数十名官兵反应过来,立马持刀浩浩荡荡追进了难民巷。
此时的难民巷,一片狼藉,场面混乱不堪,暴雨声中不时夹杂着怒吼,喧骂。许多官兵在殴打不听命令的难民,也有难民互相打斗在一起,四周溅起一片黑泥污水。
傅沛白拨开众人,朝着记忆里倪芷住的那间小木屋疾速跑去。少顷后,她顿然驻足,靴子深深踩进了黢黑的烂泥中,脸上沾染的污泥顺着大雨的冲刷一点点划入衣襟。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四散而裂的小木屋,女人被掩盖在废墟下伸出的干枯惨白的手,以及瘫坐在污泥中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周遭满是喧闹,那些人在争斗不休,天上在轰鸣作响,可傅沛白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她只听得见倪芷凄然决厉的稚嫩哭声,一下又一下,将她的心撕得四分五裂。
第85章 心愧疚
傅沛白缓缓走过去,看见了泥地里残缺不全的银票,也看见了一旁正在打斗中的两人手里攥着的碎银。
她大抵猜到了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人们在极端苦难的境遇下不会变得更团结,有时反而会激发出人性中最自私险恶的一部分,对此她深有体会,所以她才叮嘱倪芷一定要将银票藏好,别让任何人知晓。
可如今还是发生了最坏的情形,她的好心救济酿成了而今的惨剧,一张轻飘飘的银票成了倪芷娘亲的索命符。
她走到倪芷身前,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刚伸出去,却又瑟缩了回来,声音黯哑地喊道:芷儿。
倪芷听到声音,蓦地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后,她一把扑到了傅沛白的怀中,失声痛哭,哥哥,哥......哥,房子倒了,阿娘被压住了,我叫她,她不应我,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傅沛白痛苦地闭了闭眼,她一手揽住倪芷,一手轻抚着她的背,嘴唇发抖,是哥哥的错,是哥哥害了你娘亲,是我的错。
倪芷哭得身子颤栗,紧紧地搂着傅沛白的脖子,哭咽道:我听了哥哥的话,我,我没有让别人知道哥哥给了我钱,可是他们半夜突然冲进来,要抢哥哥给我的钱。
他们打了起来,屋子塌了,阿娘被埋在了下面,我拉不动阿娘,阿娘......阿娘一动不动,哥哥,阿娘怎么了,阿娘是不是死了?
她断断续续说完,伏在傅沛白的肩头止不住的哭,略长的指甲陷入了傅沛白肩胛的皮肉。
偌大的雨滴砸在傅沛白的脸上,耳边是倪芷声声不歇的哭喊,她半阖着眸子,神情晦暗不明。
少顷后,她拉开倪芷,站起身来,脚步沉沉地向着一旁打斗的两个难民走去。
她没用任何武功招式,只是抬脚踹向其中一个的腰身,十足十的力道,被踹的那人登时便飞出去几丈远,撞上了一处木屋。
剩下的这个难民愣住了,紧接着他便被眼前瘦削沉默的少年人攥住了衣襟提离地面,没有任何预兆的,下一刻整个人被猛然贯到地上。
泥地湿软,但他后脑触地的一瞬,还是被砸得一蒙,四周泥水四溅,溅到了他的脸上,眼睛被糊住,一时半会睁不开,但很快雨水便将脸上的污泥冲掉了,眼前清明的一刻,他也对上了那张俊秀却阴骘的脸。
傅沛白攥着这难民的衣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出浓浓的煞气,她沉声发问:为什么?
难民盯着她的脸,少顷后才认了出来,这就是昨日傍晚进来的那个公子,银票自然也是这人的。
其实从傅沛白走进这难民巷开始,她便已经被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锁定住了,这些难民笃定傅沛白是哪家心善富贵的公子哥,肯定给了小姑娘不少钱,于是他们半夜来探,果然如此。
只不过那张银票的面额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本来事先说好平分,可在那令人咋舌的面额下,倒戈只是转瞬间的事,而后事情越闹越大,才造成了今夜难民巷的暴动。
难民偏过头,喘着气问:什么为什么?
傅沛白捏住他的下颌,将他脑袋别过来,逼迫他直视自己。
她脸颊的雨水不断落在难民的脸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只是个小姑娘,还有个病重的母亲,你们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你们还是人吗?!
她瞋目切齿,心中戾气翻滚,揪着难民衣襟的力道越来越重。
难民的脖子被衣襟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可他反而笑了,笑得轻蔑。
人是什么?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当什么人?只要能活下去!你让我当一条狗都可以!
你们剥夺她人生存的机会来换取自己苟活,泯灭人性,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难民仰天狂笑,干枯下凹的脸颊笑得皮肉发颤,他虚弱地抬起手,指向周遭混乱不堪的景象。
那要怎么活下去,这样吗?不见天日,被人圈养在此处,主人心情好了就给口饭吃,主人心情不好就饿着,时不时再抽你两鞭子,这样活着比牲畜都不如,这样活着就有意思吗?!
我只是想活下去!作为一个人一样活下去!我错了吗?!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冲着傅沛白的耳间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与这轰隆作响的雷声相伴,震得傅沛白耳朵嗡鸣。
傅沛白揪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了,她心下一片茫然,满腔的怒气突然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了。
是啊,他们只是想活着,想活着没有错,是方式错了,是这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世道错了。
她呆怔地站起身,回到倪芷身边,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倪芷的身前,她一把搂过对方,在雷雨交加喧嚣吵杂的难民巷中,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姑娘。
她将头埋在倪芷的颈间,满心的愧疚悲恸袭上心来,再也忍不住,温热的泪水从眼眶渗出,浸在倪芷的脖颈上。
倪芷也在哭着,不过哭累了,声音小了些许,剩下微微的抽噎,傅沛白则是无声的流着泪。
匿于一片黑暗中的十七看着雨夜中一大一小互相依偎着的身影,攥紧了拳,她的指尖发白,雨珠挂在眼睫上,让眼前一幕变得朦朦胧胧。
他娘的,这臭小子跑得够快啊。
一伙官兵嚷嚷着,顶着大雨追到了这边来,他们本想立刻拔刀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纷纷停住了动作。
抽噎哭泣的小女孩,无声跪地的少年人,残垣断壁的木屋以及那只破烂木板下干枯的手,无不在昭示着这里发生了怎样一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人心非顽石,他们亦非冷血无情之辈。
为首的官兵头子收回刀,隔着滂沱大雨冲地上的傅沛白喊道:今晚就当我没见过你,你也不是从牌坊那边进来的,明白吗?
说罢,官兵头子冲手下挥了挥手,走了,撤。
傅沛白动也不动,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眼泪虽然止住了,但雨水不断从鬓发滑下,淅淅沥沥地淌在脸上。
她感受到一只小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哥哥不哭了,不哭了。
倪芷稚嫩童真的声音一瞬间便击中了傅沛白的心防,剧烈的酸楚感,愧疚和自责齐齐袭上心头,折磨得她再也绷持不住。
她彻底痛哭出声,悲泣哀鸣,对不起,芷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娘亲,是我害了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
倪芷黑亮的眼睛满是水渍,她摇摇头,继续轻轻抚着傅沛白后背,像一个小大人似地安慰着她,哥哥没有错,哥哥是好人,不是哥哥的错。
傅沛白哭得情难自已,半晌后,她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天上的雨势也小了。
她爬起身,将压在女人身上的破烂木板悉数清理掉,她不忍去看女人的面貌,微微偏过头,敛着眸子,将女人的尸身拦腰抱了起来。
女人的身体瘦弱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在她手上轻若无物。
她开口的声音沙哑黯涩,芷儿,走吧。
倪芷见到自己娘亲又啜泣起来,她扯着嗝儿,拉住傅沛白腰间的衣袍,紧紧攥着,跟着傅沛白往难民巷出口走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越过争斗不休的众人,穿过薄薄凄凉的雨幕,来到了干净整洁的城东大道。
彼时原本热闹的大街由于暴雨袭来,行人早就散去了,明亮的花灯尽数熄灭 ,偶有几个双手掩头疾步匆匆赶回家的过路人,见着傅沛白她们,瞥过一眼后,加快脚下步伐,直直掠过她们。
傅沛白拉住一个街边正在收拾行当的小贩,问城中义庄的位置。
小厮被她浑身散发的戾气吓了一跳,讪讪地指了指义庄的方向。
樊城的义庄坐落在城西郊外,不大,庄子的四个方位点着幽绿的灯,配着迷离细雨,显得阴森森的,看守义庄的是个年轻男子,正靠着门栏打瞌睡。
他睡得正迷糊,感觉到面前一阵阴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开光符咒高高举起,闭眼高喊,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他胳膊微微发着颤,少顷后,并没有什么诡异的事发生,他睁开一条眼缝,看清了来人,是个年轻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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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遍地是马甲(GL)——方块的六只猫(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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