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吊着两人从山壁的底部慢慢升到顶部。
    宋生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
    面对绿幕的时候，就算身悬高处，他也会觉得很安心。然而面对大自然，每当双脚随着威亚的摆动触及到峭壁之时，他的身体总是忍不住微微发颤。
    他抬头望了望对面的人。
    卫渡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受到影响的人似乎只有自己。
    宋生暗自咬了咬下嘴唇。
    他承认，卫渡是很强，但他宋生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第二遍适应，宋生的心情平复不少。
    待到第三遍时，他冲导演喊道：刘导，我没问题了。
    好！各部门准备！
    随着导演发声，拍摄正式开始。
    即将抵达峭壁顶部的时候，卫渡手中的道具剑插入宋生的胸膛，宋生牙齿咬下口中的番茄包，吐出红色的液体来。
    这段不行。
    导演拧眉看着上方机器里传来的画面，摇头道：宋生，你那种生死关头的感觉还不够强烈，这种时候激发出体内潜力，对观众们的说服力是不足够的。
    宋生表情严肃地嗯了一声。
    于是重新开始。
    连续又做了两次。
    宋生有所进步，但导演依然感到不大满意，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再不快点的话，进度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道：这幕暂时就这样，你们继续下一幕。
    下一幕，是两名演员抵达峭壁顶端。
    裴少勤虽负伤，却因武功更上一层楼，再次与反派将军打得难解难分，这一幕依然不是结局之战。
    工作人员将他们放到了山头上。由于接下来没有需要跳起来的戏份，山头的空间也很大，威亚便撤了下去。
    枫青一直站在这里，笑道：两位往我站的这个方向打就可以，这里地势比较平坦。
    武打动作，早在影视城的时候就设计好了，拍摄之前也有复习。
    宋生率先朝卫渡发起攻击。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变故陡然发生。
    枫青扬了扬嘴角。
    他只是一个负责带路的人，当然没有机会在器械上动手脚，在那上面动手脚也一定会工作人员的例行检查发现。
    他动的是峭壁本身。准确地说，他只是一个辅助者，负责引导剧组将这场重头戏选在这里。
    爆炸发生的时候，大家都会知道有人在搞鬼。
    但那又怎样？就算地方是他替剧组选的，可卫总也说了，只要事发的时候自己站在这里，命悬一线，警察还能往自己头上怀疑吗？
    只听得轰隆一声，整个山头开始震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塌陷。
    卫渡早有所料，左手立刻抓住了一条藤蔓，右手则抓住了身旁的宋生。
    枫青也抓住了一条藤蔓。
    他感觉这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经历真是紧张刺激极了，结果头一偏，看见卫渡与宋生两个人，瞬间傻眼。
    为什么这里会有两条藤蔓？而且另一条还被卫渡给抓住了？
    下方众人全都惊呆了。
    见到被波及的三个人全都安然无虞，刘导稍稍松了口气，立刻道：赶快救人！
    宋生仰着头看了看抓住自己左手的卫渡，心扑通扑通地跳。
    刚才那一瞬，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倒。
    卫渡也看着他。
    心中却是道：抱歉，你本不需要经历这种危机的。
    虽说人人平等，但是这种时候，剧组最先要救的自然是宋生。
    宋生很快被工作人员用器械固定住，缓缓落了地。
    看着这一幕的枫青，心里有些忧愁。
    为了防止万一，红山的手段其实不止毒蛇与爆炸。然而他们防备的，是剧组最终没有选择这一处峭壁，而不是山头成功被炸塌，人却还能不死。
    因为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自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山头发生了爆炸，就算还有别的手段，可剧组会继续在这里拍摄下去吗？
    没能除掉卫渡，卫总还愿意给妹妹治病吗？
    心思烦乱之际，枫青听到咔嚓一声。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只见自己紧紧攀住的这条的藤蔓，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一道裂口。
    少了一道藤蔓借力，剩下的只会更加支撑不住。
    莫名其妙地，此刻比起害怕，枫青心中更多的是苦笑。
    自己配合卫总来了这么一招，结果没能杀掉卫渡，反而是作茧自缚，葬送掉自己的性命了吗？
    上方又传来咔嚓一声。
    原本三条紧紧绞缠在一起的青色蔓条，转眼只剩下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卫渡却是手抓藤蔓，脚踩山壁，一路前行。
    他如同真正的武侠高手，身法飘逸地来到枫青前方。
    卫渡伸出右臂，温声道：把手给我。
    枫青愣愣地望着，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身体出于求生本能，缓缓递出右手。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治病，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想要杀掉卫渡。
    可是在这生死关头，却是卫渡救了我？
    第47章
    直到得救, 双脚踩在了地面上，枫青的脑袋仍然是懵的。
    他其实做好了最坏不过一命换一命的准备。可如今卫渡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而下方众人的面色，已经不是用震惊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降伏老虎虽然很威风, 但历史上也是有人做到过的, 更何况大家都看过视频, 卫渡是先以弓箭偷袭射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纠缠之后，也是诱使对方撞树才获取了胜利。
    反观刚才卫渡那一连串的动作，身形之飘逸, 动作之潇洒, 真的就好像武侠小说中的侠客。
    有没有受伤？
    卫渡落地之后, 一大群人围上来询问。
    左臂有一点擦伤，没什么大碍。
    他穿的这身衣裳很薄，左臂仅仅在山壁上擦了一下, 便弄出了瘀伤。
    除此以外，这具身体终究还是锻炼不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左手也红了一片。
    医生赶紧过来。
    导演招呼着人给卫渡包扎处理，自己则退到一边, 叫人赶紧去查看这座山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刚刚那山头断裂得太过突然，简直像是爆炸。
    可国内对这种东西管控得相当严格，难不成是自制的？
    威力不算大, 八成就是自制的。
    上次的事情就算了，野外谋杀, 甚至制作出了简易的炸弹, 同行竞争还从来没出现过这么极端的事情。
    剧组怎么会被这些疯子给盯上？
    另一边, 不止卫渡受了伤，枫青反而伤得更严重。
    他在爆炸发生往下坠的时候，整个后背磨伤了一片。除此以外，肩膀还被石子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因为需要脱掉上衣，两人被带进一间帐篷，由组内随行的医生给他们上药。
    你太厉害了。
    医生一边替卫渡擦药一边道：我女儿看了荒岛求生的视频就很喜欢你呢。这次你又在山壁上飞檐走壁，要是被她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崇拜你，也不知道刚刚的摄影机有没有拍到。
    卫渡笑笑：按照以往的惯例，拍没拍到也没有什么分别。
    对于这类不利的消息，各个影视剧组向来都是能压则压。除非是闹出人命这种没法压下去的消息，才有可能主动放出来。
    至于现在这种情况，剧组通常情况下会要求所有人签订保密协议，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医生跟随过多个剧组，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要我说，有人在搞这部电影，这又不是剧组的错，为什么非得压着？再说了，一部武侠电影，拍摄过程中发生了很武侠的事情，这不是很好的宣传嘛！
    外面，导演也在思考这件事。
    大多数情况下，剧组的确会刻意隐瞒片场发生的不好的事情，以免影响到剧组的形象。
    然而那大多数情况，都是剧组本身出了问题，比如安全性检查不到位，器械老旧，甚至工作人员一时疏忽，造成演员受伤乃至身亡。
    可这一次是不同的。
    作为一部武侠电影，男二号卫渡在面临这种生死危机的时刻，没有借助任何现代器械就可以飞檐走壁，不但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还救下了别人的性命。
    如果把这件事作为电影的宣传点之一
    罢了，这事儿回头再想。
    导演道：大家把东西收一下，等受伤的人上完药，休息一会儿，咱们再一起下山。
    这时，宋生道：导演，我想将前面那个镜头再重新拍一次。
    这次事故受到波及的三个人，只有宋生没有受伤。
    但他却也是实实在在地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导演闻言拧起眉。
    发生了山头崩裂的事情，红山上显然存在着严重的安全隐患，肯定不能再继续在这里拍摄了。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好在关键的几处武打剧情都已经拍得差不多了。
    宋生道：不需要卫渡配合，我主要是希望重新拍一下脸部的特写。
    无论是谁动的手脚，这里既然已经出过事故，想必不会再有第二次。
    导演想了想，终于点头道：好吧！那就让你重新来一遍，正好也等等卫渡他们。
    宋生重新吊起威亚。
    这一回，表情果然好多了。
    导演也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宋生却道：导演，我想再试一次，我觉得自己还没有找到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导演同意了他的请求。
    帐篷内，医生已经敷完药，退了出去。
    枫青始终低垂着头，并不敢抬头看卫渡。就连医生刚才问他疼不疼，他也只是蚊子似的应一声。
    卫渡低笑一声，开口道：刚才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吧？
    枫青一愣。
    很难理解吗？
    卫渡道：其实很好猜。
    红山这么大，对方要怎么布置才能使我中招呢？他必然要确保我会前往某些地方。
    收买剧组的人有很大风险，能够影响到拍摄地点的那几人，更是没多少可能愿意为了钱而冒这样的风险。因此，只有你这个当地的引路人是最有可能的。
    受到波及就能免遭怀疑？宋生的反应才是大多数人的反应。如果真出了事，警察那里，你确定自己能通过测谎仪么？
    枫青沉默了。
    卫渡说的没有错，假如对方今天真的死了，自己的确不一定能够脱罪。
    但是警察毕竟没有十足的证据，只要自己咬死不认，卫总那边也会帮忙走动，自己或许就是被关上几年。
    他语气艰难道：既然你早就知道，刚才为什么还要救我？你明明可以看着我摔下去，毕竟我是你的敌人。
    卫渡摇头：你错了，我的敌人并不是你。
    想要除掉我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那个人。
    枫青又是一阵沉默。
    卫渡目光中带有一丝悲悯，淡淡开口。
    不如再让我来猜一猜，你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剧组能找到你，说明你本来就是当地人，只是临时被卫家收买的。
    那么你为什么甘愿冒这种风险？换一个角度，对方又凭什么能够相信你？你应该有亲人在他们的手上吧？
    如果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也被警察怀疑了。你觉得你背后的人，是更有可能履行承诺，还是顺手也送你一程？要知道，死人的嘴永远比活人牢靠。
    枫青瞳孔紧缩。
    卫渡为什么会知道卫家？
    还有他说的话
    枫青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他张了张唇，随后又闭上，然后再次张开、闭上。
    反复多次以后，卫渡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是卫氏集团的总裁卫盛，他很想置你于死地，原因我也不知道。
    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如果你想让我为你出庭作证的话，那绝不可能。
    卫渡低头一笑。
    放心吧，没有人要你出来指认谁。也不会有人因为一个导游无缘无故的指控，就对卫氏集团的总裁展开调查。
    另外，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了。
    说完这些话，卫渡便走出了帐篷。
    他面色平静，心中却思索良多。
    确定了，想要对自己下手的人就是卫氏集团的总裁兼继承人卫盛。
    当初在查阅顾修明资料的时候，他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卫盛的。
    对方担任卫氏集团以来，表现同样十分出色。与顾修明最为不同的是，卫盛极力将卫氏集团的势力朝海外扩展，国内的市场则主动放弃了不少。
    一个偌大集团的总裁，分明看起来也是有野心有能力的，却精心设计了针对自己的杀局。
    要么，自己有可能影响到卫氏集团的利益；要么，自己有可能影响到卫盛本人的利益。
    前者，通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会认为以自己一人之力，就能对一个庞大的集团造成威胁，更何况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那么做。
    至于后者
    卫渡摩挲着手指。
    难不成，与我的身世有关？
    除此以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山壁旁，宋生终于拍摄出了令自己感到满意的画面。
    工作人员正在整理设备。
    宋生见到卫渡从帐篷走出，连忙上前道谢。
    原本是该第一时间就过去道谢的，只是他觉得那种生死关头获得的灵感太过难得，若是错过了，未必就还能拍摄出完美的镜头。
    现在终于拍完了，宋生认真地拉住卫渡的手。
    卫渡，有道是大恩不言谢。以后如果你有需要的地方，跟我说一声便是。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必定不会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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