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被这样突然袭击,谭阵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只僵硬了一秒,没有失态。
Lily笑眯眯地端详谭阵,问:真的啊?
谭阵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心想这只是为了满足老人家的心愿,就暂且认了吧。
没想到Lily和夏倩一起大笑起来,Lily打夏倩胳膊,说:你又欺负人!
夏倩示意一旁的椅子,冲谭阵道:坐啊大明星,我外婆可喜欢你了。
谭阵被这祖孙女二人搞得一头雾水,连坐下都坐得忐忑。
夏倩问Lily:他是不是很好玩?就像个小孩子。
你才像小孩,Lily白了夏倩一眼,对谭阵道,对不起啊,她从小就这样,你别和她计较,谢谢你来看我!
谭阵神情有些尴尬:您别这样说,是我疏忽了,今天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
夏倩都听笑了:行了,是我硬骗你来的,你都不知道要过来,道什么谦啊。
谭阵睁大眼看向夏倩,想你何必这么说让你外婆失望?
Lily却仿佛并不在意:我就是听她说你请她当了大提琴顾问,随便和她说了句让她哪天把你请来,没想到真的见到真人了!哦对了,说着要撑坐起来,谭阵立刻起身上前扶住,动作比夏倩还快,见Lily是去拿床头柜的手机,然后笑呵呵地举着问他,能跟你合个影吗?
三个人一起合了影,谭阵又帮Lily和夏倩单独拍了两张,把拍好后的手机还给老人家,有些抱歉地说:我拍得不是很好
Lily手捧着手机,翻着照片,一脸满足的笑容,脸上的皱纹被笑得更深了,但是竟然很鲜活,和照片里一样,她一头白发,像Lily这个名字,是一束老去的百合。
Lily问夏倩:这能印出来吗?
可以啊,给你印出来,裱起来!
谭阵想,裱起来最后其实是留给夏倩的吧,他看到夏倩含笑的眼中有一丝水光,虽然转瞬即逝。
之后他开车带夏倩去买了Lily爱吃的炸鸡。
你外婆在国外生活过吗?在车上谭阵问。
没有,我去国外留学,有了个英文名,她知道了也想要一个,我就给她取了一个。夏倩说。
谭阵没想到是这样,甚至都不知道夏倩是不是在逗他。
夏倩下车去KFC买了炸鸡腿回来,谭阵有些担忧,问:她能不能吃啊?
夏倩带上车门,砰的一声,一甩长发,说:不能,所以呢?
谭阵想起病房里Lily对护士说的话,没有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谁知道Lily还能再吃几次炸鸡腿呢,能不能好像已经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夏倩自己吃起了薯条,说:你不是让我和身边人解释解释吗?我身边就她一个人。说着撇撇嘴,是不是觉得挺讽刺的,你觉得需要和身边的人解释,但真正懂你爱你的人,根本用不着你解释。
谭阵心想自己应该没有猜错,Lily是知道夏倩的性向的,没准儿连夏倩身上的烟味都闻惯了。
Lily已经八十四岁了,她出生成长在一个比他们保守艰难得多的年代,却能这样包容夏倩,人和人原来这么不同。
他想起夏倩说自己身边只有外婆,忽然有点纳闷,他记得高中开家长会时见过几次夏倩的父亲。
其实我还有个爸。像是看出谭阵在想什么,夏倩忽然说道。
谭阵没有追问,怕问出什么令人难过的事。
没想到夏倩主动说了起来:不过我和我爸多少年没见面了,有他没他都一个样,不刻意去想还想不起他这个人。
谭阵有些震惊,但没表现出来。
我爸是钢琴家,我从小到大就记得他成天端着个艺术家的架子,他比我的那些大提琴老师至少严苛十倍,就没个人情味,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他像我爹。夏倩吃着薯条,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不想去学琴,他竟然骂我这么点儿小病就要死要活,能不能像个男子汉?好笑不?现在听起来觉得很荒谬,但那时候我都被他骂傻了,根本不敢反驳他。小时候我妈和他离婚我还怪我妈,后来就都理解了,我爸的生命中只有钢琴,没有我妈,我妈也没有不要我,她争取了,但她当时没工作,我爸说要把我培养成演奏家,这谁听了不被感动啊,于是我就被判给我爸了。高中时我就想,总有一天,等我功成名就了,我就要当着全世界人的面出柜给我爸看,他不是让我像男子汉吗,我现在喜欢女人,够男子汉了吧。她语气里带着报复的快意,我就是要他为那句话付出代价。
谭阵沉默地开着车,不知要如何评价。
夏倩望了一会儿窗外:我现在也算功成名就了吧,结果呢,我并不敢做什么,那些想起来很爽的事,到头来也只能想想。什么功成名就了就能对全世界出柜,那个功那个名根本不存在,你取得的成就越大,你就越不自由。结果反而是他赢了,他让我爱上古典乐,爱上大提琴,我抛弃不了我的事业,我根本不可能当众出柜。
这一席剖白最后以一声浅浅的叹息结束。路的尽头,快要看见疗养院模糊的轮廓了。
夏倩不知道自己怎么对谭阵说了这么多,这些并不是她打算对他说的话,可能一个人想要获得他人的信任时,就会禁不住出卖自己。她望着那座孤零零矗立在风雪后的建筑,抱紧了怀里的炸鸡腿,希望它们还热着,不要凉: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Lily陪着我真好。
谭阵想起老太太面对夏倩时孩子一样的笑,出声道:你很幸福。
拜托,我还有个变态的爹啊,我这就叫幸福了?夏倩笑起来,向后倒在椅背上,斜斜打量着谭阵,那你是得有多不幸福啊?
谭阵看着挡风玻璃,几不可查地眨了下眼,喉结往下沉。
夏倩坐起来,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从高中起就不喜欢你吗?
谭阵缓慢地摇头:不知道。
你看,别人被这样问,一定会问为什么,你连为什么都不问,你就是不想让任何人不开心,不想让气氛尴尬,你希望照顾好每个人的情绪,结果你一样都做不到。夏倩扫他一眼,所以我不喜欢你。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很虚伪,为了让人们喜欢你,你什么都要力求完美,可你明明不完美,这就会让你显得很虚假,又很可怜。
谭阵抿着嘴唇,他在网络上看到过对他各种各样恶意的评价,可是这样直白地亲耳听到,还是从身边人口中,竟是这般的无以言对。
但后来我见到你家里的人,我又稍微有点理解你了,夏倩说,要是Lily害怕我是Les,我会敢和她坦白刺激她吗?后来我又想,Lily不可能害怕我是les,我哪怕是个罪犯,Lily也会对我好,为我遮风挡雨。正因为她这么对我,我才爱她,正因为我爸那么对我,我才恨他。谭阵,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你真切地爱着一个你应该去恨的家。
够了。谭阵用力闭了下眼,沉沉地打断她:你别说了。又低声道,你不懂。
你连恨都不敢去恨,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夏倩冷哼道,既然他们那么想看你和某个女人捆绑在一起,那就成全他们啊,你又不成全他们,又不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你又思念他,又躲着他,我给你分析分析啊,你不能成全你的家人,因为你另有所爱,你也不想去伤害无辜的人,更不想辜负你爱的人,但你又怕你妈妈承受不住,怕你那个貌合神离的家分崩离析,不管有多爱你都只能放弃。所以你是打算孤独终老吗谭阵,还是遁入空门啊?你有想过你喜欢的人不可能一直等你吗,还是你们都他妈的想孤独终老啊?她越说越来气,越说语气越过分,谭阵的脸色她注意到了,也不打算理,她要让自己先爽了来,还是说等把你爸你妈你们一家熬死了,等你们七老八十了终于可以在一起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那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分开?怎么熬不是熬啊?实在为难我帮你们啊。谭阵我说真的,她坐起来,面朝谭阵,道出了私心,我们可以各取所需,这样你爸妈不会再阻挠你们,你也不会被逼着没完没了地去相亲,也不用担心恋情曝光毁了你们。
谭阵一直沉默不语,面沉如水。
夏倩耸了耸肩:对不起啊,我说话是糙了点儿,我就是觉得你们没必要这样。当然了,我也有私心,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没好处的事我才懒得参合,说到这里自嘲地哼笑一声,怎么我对着你说这些话好心虚啊。
是心虚,她心想,不管她怎么看不上谭阵,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每一次面对谭阵,自惭形秽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然后呢?谭阵终于开了口,眉心蹙着,难道以后我还要和你订婚、结婚?夏倩,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们不用结婚,反正我们都有理由,我们都有事业。你妈不过是想要个心理安慰,那就给她。
谭阵说:你让我和你合作,你知道我和他为什么分手吗?
夏倩挑眉: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家里人?
谭阵说:因为我让他难受。他停了车,转向夏倩,我没有办法和他手拉着手走在路上,我有话无法和他讲,我不能和别人介绍他是我的恋人,我们得不到别人的祝福。
夏倩看着他的眼睛,车灯的光还亮着,照亮雨雪,车子失去速度,外面的风雪就忽然变得又厚又重,她头一次从谭阵眼中看到了如风雪般的情绪。她坐起来,认真说:我啊,我来祝福。
谭阵一愣。
夏倩说:你带他来见我吧,介绍他是你的恋人。
谭阵微微张开嘴,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流,竟令他语塞了。
他忽然想起了载孔星河去海边的那位出租车司机,然后想起孔星河,想起盛野借孔星河之名才敢昭告世人的那封告白。
谢谢,他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96章
《沉默者》刚开拍不久,盛野就在拍一场翻墙的戏时受伤了,摔下来时杵到了右脚,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哪儿,那一下剧痛难耐。康琪和吴靖连夜开车送他去了医院,到医院时骨科和放射科已经下班没人了,只能等第二天医生上班再拍片确诊。
急诊部的医生给他做了冰敷,上了药,盛野觉得疼痛好转了不少,便打算不等第二天检查了,想让医生开点儿药就回剧组。
医生摇头道:你这个就算不是骨裂,也很可能是软组织拉伤啊,要是伤到韧带怎么也得休息大半个月,还是等拍完片后再说吧。
盛野问:那医生您看我这个最轻是什么情况啊?
这我也不能空口给你断病啊,医生无奈道,最轻就是肌肉拉伤,也得休息个两三天,后面也不能剧烈运动,拍戏嘛,停一会儿又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啊,盛野苦笑,医生不懂拍戏,剧组耗一天就得给那么多人发一天的工资,那得是多少钱啊,这部剧他的戏份很重,没几场戏没有他,他要是请假一周,导演不得疯啊。
一晚上他辗转难眠,担心明天真的检查出骨裂,韧带拉伤什么的,得耽误剧组进度。
第二天天一亮,康琪就扶他去放射科拍X光,放射科在另一栋楼,得穿过一个露天停车场,盛野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康琪奇怪,问他:怎么了?痛吗?咱们走慢点儿?
痛是其次,盛野越过康琪看向停车场第二排停车位,这个时候停车场上车还不多,盛野一眼就望见不远处那辆白色的GMC保姆车。
他看不清车牌,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熟悉。
康琪跟着回头看去,也看见了那辆保姆车,也有些诧异:哇,是谁啊?哪个大明星?
盛野收回视线,闷声说:走吧。
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希望不要是谭阵的车。
拍了片,等结果时他一个人坐在僻静无人的走廊,低头在微博上搜了谭阵的消息,并没有生病或是受伤之类的传闻,但那辆保姆车今天才到医院,也许是消息还没传开。
一涉及谭阵他就容易焦虑,老爱胡思乱想,和谭阵交往一年多,他不记得谭阵有什么身体上的毛病,谭阵挺健康的,但是演员嘛,尤其还是谭阵这个级别的,忙起来总是日夜颠倒,谭阵又有早起的习惯,他总觉得谭阵睡眠不足。
要说还有什么不好的生活习惯,可能也只有抽烟了,但谭阵抽得不多,至少他们在一起时他都没见谭阵抽过一次
康琪提着热乎的早点回来,往他旁边一坐,八卦兮兮地道:哥,我打听到了,那车居然是谭阵的!
盛野紧张得吞了口唾沫,问:是吗?他为什么来医院啊?
康琪翘着二郎腿,一边剥鸡蛋一边说:不是他来医院,好像是他拍戏的那个剧组的导演急性胃炎,他让助理送那导演来医院。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靠谱不靠谱,但盛野还是狠狠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X光的结果出来了,好消息是没伤到骨头,坏消息是果然是跟腱拉伤,医生说要限制活动休息至少三周,再看情况是否好转。
盛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坐在诊室外,手里握着手机,整个人都颓了,不知道要怎么和导演说。
他甚至开始在网上搜一些心灵鸡汤,诸如哪个前辈韧带拉伤依然坚持拍摄的励志故事。他想知道这个拉伤到底有没有严重到必须向剧组请假两三周的地步,坚持坚持能不能行。
康琪去给他拿药了,盛野站起来,扶着墙试着走了几步,痛是真的痛,但也没有到不能行走的地步,他垫着脚走到了电梯口,给康琪发了条微信:你别上来了,我下来了。
他把手机揣进羽绒服的衣兜,等电梯的时候给他看诊的骨科大夫也走过来,这会儿快中午了,大概是要下楼吃饭。
换了便服的医生看见他一个人还有点纳闷:你助理呢?
哦,她去楼下给我拿药了。盛野笑了笑说。
哎,你现在是急性期,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走动,让她给你买一副拐杖吧。电梯门打开,医生上前扶了他一把,来,我扶扶你吧。
盛野连声道谢,一瘸一拐地刚要迈进电梯,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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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失控——Dr.Solo(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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