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就是市井里打滚出来的,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还怕赵显玉不成。
可赵显玉是皇孙。
“他非说我和抚国公府上结亲,有群党之嫌,
我这么点大,抚国公都是个老头子了,等我能去执掌个东府,他棺材都烂完了,
群个屁的党!”
解时雨笑道:“这也不至于打起来,还有呢?”
陆鸣蝉歪着头,眯起眼睛:“还有漕粮,太子监管,漕粮入库,错漏百出,他忧心他爹做错事,着急上火,想把他爹摘出去,找我想办法,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们上蹿下跳的干什么。”
“你想说服皇孙听你的?”
“嗯。”
“那若是皇上跟你有分歧,你也要去说服皇上?”
“不去,皇上又要说什么君臣,罚我跪几个时辰。”
“你跟皇孙殿下,有朝一日,也是金銮殿上的君臣,你也要去说服他?”
陆鸣蝉沉默了一瞬,用手指去抠石头缝里的蚂蚁,蚂蚁又黑又小,难逃魔掌,被他抠了出来,在手掌上乱爬。
片刻之后,他将蚂蚁按了个扁儿。
他将手伸给解时雨看:“我就是这个小蚂蚁。”
皇帝的手,可以抹杀掉一切。
他说着有点沮丧。
他没什么朋友,并非他不招人爱,而是他偶尔会忍不住露出自己那诡谲的真面目,会将人吓跑。
郑世子是他的朋友,因为郑世子的脑子光是调和自己就已经穷尽了所有智慧,再没有余力来看他是什么样的。
赵显玉也算一个,不过他和赵显玉的友情马上就要无疾而终了。
解时雨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所以君臣二字,你要牢记。”
说完之后,她又道:“但是蝼蚁也有蝼蚁的生存之道,对待君,首先你得服从他,再想办法去让他做出对你有利的选择。”
“嗯,我知道了。”
陆鸣蝉对自己在赵显玉面前,要扮演“臣”这个新身份,十分不适应。
他好不容易才在赵显玉面前做了个称职的大哥哥,如今赵显玉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君,他就需要收回付出的感情,匀出更多的力量,去扮演一个即是兄弟,又是君臣的形象。
然而不变是不行的。
权利富贵这块饼只有这么大,谁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
他从赵显玉身边退出去,多的是人挤开他往赵显玉身上爬。
如此一来,他从前付出的那些感情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解时雨低声教导他:“皇上手中权柄太大,若不是明主,就更要小心,
以后皇孙身边全都是笑脸,谁跟他说话都是亲切温柔,笑脸看多了,冷不丁有了一张冷脸,他会怎么做?
要是这张冷脸他非用不可,那他就会将这张脸变成自己人,要是不能为他所用……
你往上走,既要持身中正,又要能分辨人心,这世事变化,没有什么能快过人心的,
所以什么情分都是假的,唯有利益,永恒不朽。”
抚国公站在假山后面,听着解时雨对陆鸣蝉一字一句的教导,沉默良久。
她说的都是隐藏在一层模糊面目之下的真相。
陆鸣蝉的年纪,还不到应该知道的时候。
但是解时雨不仅说了,而且说的十分透彻,将残酷的真实抽丝剥茧,一样一样的告知他。
等陆鸣蝉站到风雨中时,他就已经比别人拥有了更强大的心智。
他从假山缝隙中扫过陆鸣蝉的脸,就见陆鸣蝉若有所思,两只眼睛眯着,里面是幽深的黑眼珠。
看完陆鸣蝉,他又扫过解时雨。
解时雨安然而坐。
她像是一颗树,根深叶茂,拥有一种天然的本能,木然又舒朗。
无论风雨如何从她身上穿过,她都不会有表情,只一味的伸展枝条,铺开根系,让自己大而不倒。
这样的姑娘,不只是配得上陆卿云,而是能和陆卿云并肩而战的。
陆鸣蝉学以致用,去找赵显玉认错。
他支着胳膊肘,托着腮帮子,很认真的对赵显玉道:“我小的时候没有爹,所以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找我商量,我还不当一回事,你......”
说到这里,他做了个懊恼的表情,同时在心里想:“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赵显玉松了口气。
他不想和陆鸣蝉翻脸。
虽说陆鸣蝉的性情,他经常觉得看不懂,但是他还小,日久见人心,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看陆鸣蝉究竟是人还是鬼。
就算有朝一日,陆鸣蝉是鬼,也可以再收拾他。
两个人一大一小,年龄加起来也才二十出头,可是心思却已经比郑世子要复杂的多了。
陆鸣蝉和赵显玉又和好了。
相看之事不了了之,他们在抚国公府上吃过晚饭,陆鸣蝉又跟着解时雨去了码头上。
程东在码头上包下了一间小小的茶楼,接待了解时雨。
“姑娘您看,外头那些都是漕运的船,太子监管着,来来回回的往水次仓里装漕粮呢。”
解时雨往外看去。
漕运的船是楠木打造,长五丈一尺,宽一丈,高五尺,能装三千石,密密麻麻停在码头,如同鱼群。
漕运一旦繁忙起来,整个码头就全是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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