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正拿着斗笠给自己扇风,脸上是做足了好奇的神态,然而眼神很平静,甚至带了一点宽容,好像此时此刻镇国公府最后的平静,是由他施舍出来的一般。
大约是察觉到了李旭的目光,陆鸣蝉抬头,冲他一笑。
只看这个笑,他是个没心眼没心机的少年,但是方才那布施一般的眼神,已经让他在李旭面前露了真面目。
李旭收回目光,心想这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镇国公府这场戏,才开锣呢。
也不出他所料,他们一行人还在卢蔓带来的诧异之中,夫人已经带着秋嬷嬷赶了出来,随后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两只手、两张嘴,异口同声的指向元夫人。
“周萍!”
卢蔓的指,是哆嗦和害怕的指,而来找人的男子的指,则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指。
天下瞬间大乱。
李旭忙的连水都没喝一杯,将庄子上当成了暂时的公堂,所有人都成了他审问的对象。
庄子上剑拔弩张,陆鸣蝉一直紧紧跟着镇国公,李旭和吴道问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等一切安静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霞光不显,乌鸦顺着不详之气,落到屋顶上,也成为了不详的影子。
镇国公要静一静,陆鸣蝉就一个人坐在了大门口门槛上。
他抱着手臂,将脑袋歪在臂弯中,做了个自己哄自己的模样。
心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想,单是看天。
天边那一丁点霞光消失,天色开始发青,发青过后,天边就涌上来一线暗色,好像是一只笔拖长了笔画,一点点开始将天色染黑。
月亮很锋利,割破了天幕,自顾自的挂了出来,落下来的月光很冷。
李旭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也跟着坐在他身边,过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你这一局,赢的可真彻底。”
陆鸣蝉没说话,像是累了,又像是在憋着什么。
李旭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又带着邪念,不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
就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里钻出来一个熟人。
是解时雨。
没有人通知她,她是自己寻来的,明明是个通身都很柔软的姑娘,可是往那里一站,就有了玉石一般的硬度。
陆鸣蝉站起来,乖巧的走了过去,似乎是想笑,可嘴角才刚扯起来,忽然热泪就夺眶而出,滔滔的往外涌。
随后他扑到解时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李旭尴尬的站起来,这才明白陆鸣蝉方才是憋了满腔的眼泪。
都以为他赢了,高兴了,是个彻头彻尾的胜利者。
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是输家。
没有母亲爱护的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没有人知道。
听到自己的母亲如何度过余生,如何死去,他的心里究竟如何想的,也是谁都不知道。
那些心事,全都藏在他心里,掩盖在他的无数面目之下,一点一滴,除了他自己,也无人能旁观。
就连他的眼泪,也仿佛是凝聚了什么,粘稠的令人发酸。
他本该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完了,所有畅想过的和父母有关的美梦也都破灭了,一生中最该快乐的日子,于他全是苦难。
这一哭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最纯真的感情。
拿着解时雨的帕子擦干净眼泪,他心中的黑暗再次聚拢,成为一道屏障。
第一百三十章 归位
镇国公脸色乌黑,颓然地坐在椅子里,听到外面传来的哭声,五味陈杂。
他这个镇国公,真是愧对祖先。
此时此刻,他坐在黑暗中,没了言语,没了表情,腰背塌下去,只剩下一颗心还在身体里跳动。
然而手和脚又全是冰冷的。
他又不是个蠢货,怎么会想不明白这是个大局,陆鸣蝉也是个做局的人,将镇国公府架到了火上烤。
镇国公夫人杀人,成为犯妇,她生的儿女也将是犯妇之子,传出去,镇国公这三个字,从今晚后就是笑柄。
他还不能不认,因为皇上必定知情,所以才一直不准立世子。
若是没有陆鸣蝉这一出,镇国公这一脉,也许就直接断在了他手里。
他能怪陆鸣蝉吗?
不能。
“哎......”
再次发出一声长叹,他的声音十分苍老,仿佛是要哭。
他这一年本来就见老了,哪怕是再如何强撑着不肯老,也是自欺欺人。
老了,心肠就软。
等叹息完了,精气神又一点点回到他身上,眼睛里也渐渐有了亮光,提了笔,开始写折子。
他是一品爵,属于法司不许擅自鞫问中的“议贵”﹐须实封奏闻﹐取自上裁。
对元——周萍,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想到和这样的蛇蝎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只感觉恶心厌恶,但是孩子们是无辜的。
他提着笔,翻来覆去的措辞,笔不重,但是沾了墨之后就急于坠落在纸面,并且落得有声有色,每一个字都跟要打起来似的。
写了不到三个字,他就将纸团起来,扔在一边,再重新写过。
还没落笔,管事就在外敲门:“老爷,京府衙门询问完了,夫人想要见一见您和巨门巷的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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