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没睁眼,只是勾着嘴角笑了笑,说:“没呢。”
“想什么?”她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说:“今天是怎么受伤,能跟我说说吗,你手底下那群小护士说是被闹事的扎的。”
云焕这才略把眼睁开,视线笔直地落在两人相扣的手上,说:“这帮人,嘴可真碎,我下次一定要好好治治她们。”
明月着急道:“你干嘛怪她们,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许人说了?”
云焕低声道:“她们是唯恐天下不乱。”明月将他手一握,夹得关节微痛,他才幽幽道:“其实没那么严重,病人情况不好,家属反应激烈了点。”
明月说:“就差把你捅了,你就只是‘家属反应激烈了点’?”
明月这回坐起来,趴在椅子上,小心拖过他胳膊,翻来覆去看了看,往上轻声呵着气,问:“还疼吗?云医生,你对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太冷漠了。”
云焕反问:“那该怎么办?生气的当场就还击,还是事后也一直放不下包袱?其实这事儿不止我这儿一桩,各地都有,相同的剧本相同的结局,演员不同罢了。”
明月努嘴:“你还真是想得开。”
云焕说:“头几次遇见不理解的时候,也挺郁闷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家属动手,还是在儿科,那段日子恰好跟你吵架,李葵打电话来骂我,我说了很多蠢话。”
明月听见那个名字,眉心不由皱了下,躺回椅子重新看天,又听他道:“后来年份长了,人越来越平静,加上见到的次数多了,心里的那份气恼就少了。”
“麻木了吧?”
“叫豁达。你没办法降低自己的层次,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只好宽慰自己,当成一次人生中的历练。而且能报工伤,攒日子休息,医院还会带钱过来慰问。”
明月忍不住笑:“你还挺乐观的。”
云焕说:“是成熟,知道这只是一份工作,做好自己应尽的义务就行。所以不管是被领导批评,还是跟病人有冲突,我都跟自己说那根本不算什么事。”
他忽然抓着她手挥一挥,说:“明月。”她看向他。
“要是什么时候能把这项技能转移到对付你上去,我也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你不爱理我的这段日子,知道我瘦了多少吗?”
明月扁嘴:“你那是生病才瘦的,千万别冤枉到我身上。”
云焕怔怔看了她好一会,突然长叹一口气,说:“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车里又变得静悄悄的,明月看得眼睛都痛,也没从黑漆漆的天幕上看到半颗星星的影子。稍一翻身,衣服布料蹭着皮垫,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明月也学他的口吻喊了他一声:“云焕。”对方回应,她说:“你想听听我心里的话吗?你知道我最气你的是哪一点吗?”
云焕点头。
明月说:“我特别反感的就是你们做什么事前,从来都不肯将实话告诉我,非要等我傻乎乎地撞上南墙,你们再急匆匆地过来向我忏悔。”
云焕头一昂,看着她道:“我们?”
明月点头,将与齐梦妍的第一次照面说给他听。
“李葵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当然也不是全盘隐瞒,先挑自认为我能接受的来。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不想引起误会,可你们知道这会让我有什么感觉吗?”
云焕支撑着坐起来,跨过中间的扶手,倾覆在明月身上,一边静静等着她倾诉,一边用手抚摸着她面颊额角,面容严肃。
“你们总让我觉得好像我不配了解她的全部一样。”云焕急着说话,她打断道:“你别忙着否定,我说了,那就只是我觉得,但这已经足够让人泄气了。”
她拧着眉头,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一会儿想跟他拥抱,一会儿又紧紧贴着座椅:“我带朵朵走那天,你说想跟我好好的,说要我自信。可你呢?”
他一声不吭就跑去找了齐氏兄妹,他想在一切爆发之前,率先按住那座蠢蠢欲动的火山,他想要一个人处理好所有事,然后静等春暖花开大地回明。
但他却没想到,还有另一个隐患藏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云焕除了抱歉,好像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
明月捧着他脸道:“所以我说你自以为是,总用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所以你看,齐梦妍当初出走就不难理解了吧,你们根本就是一样的人。”
云焕密长的睫毛垂着,眼睛一度失焦,过了会,按在她额角的手收紧,轻轻捏了捏她细腻光滑的皮肤。
明月有点难受地撅着嘴,他低头来吻了她一下,说:“这就是你一直跟我闹不愉快的原因吧,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不满的,都说出来好打包处理了。”
明月仔仔细细想过,云焕这个人,除了偶尔跳出来的白月光,其他方面还真是无可挑剔。他对孩子很好,对她也不错,某种意义上,比丽丽姐更加可靠。
事实上,有些东西压在心底的时候,完全像是隐而不发的怒火,每天堆积着涌动着,刺激着你脆弱的神经,要你一刻都没有安宁。
然后某一天,忽然爆发了,你把它们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却又觉得其实底气不足,故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曲折,情绪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激烈。
跟人吵架吵一半,自己先没脾气了,这就是明月现在的想法。她绞尽脑汁想这人的缺点,最后气势很弱道:“你工作实在太忙了,我跟朵朵总看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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