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事事分明的原则,无需放在如此天真剔透的小家伙身上,不过就是与他说说话罢了。
这样令祁淮很放松,很舒心。
祁知年本想撒谎,可是他不会撒谎,也不知道脑袋怎么转的,他迷迷糊糊地就说:那天你买的那盏灯那个人是我
祁淮倒是也不禁吃惊,那确实还挺巧。
他难得买个灯,竟然是小家伙所卖。
他将祁知年拉得又更近些,再问:是你亲手所做?
嗯。祁知年乖乖点头。
乖得让人心疼的小家伙,祁淮再揉揉他的脑袋,声音竟还能更轻更柔和:灯在观中。
祁知年欢喜地终于抬眼:真的啊?
嗯,稍后叫他们带你去看。
祁知年笑得翘了嘴角,祁淮跟着笑出声,再问:可是又为何想起到山上来?
祁知年就乖乖开始竹筒倒豆子:那晚直到关城门,也没有见你回来我有一点担心,我就
他全招了。
即便是祁淮,也不由听得愣住,这孩子的心,也太过真挚了些。
真挚到他都有点想要小心翼翼起来。
这厢,两人都不由沉默,直到清风跑来,告诉他们水、热饭与衣服都已准备好。
祁淮先回神,温声对祁知年道:你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我们用晚饭。
你的伤口祁知年不愿意走。
你洗澡的时候,我都会包扎好,放心。
哦虽然很想亲眼看,但是祁知年又怕自己这样的要求会很麻烦,到底还是乖乖地跟着清风走了。
往东厢房走时,小道童清风好奇问:你在山下也见过郎君吗?
嗯。祁知年点头。
清风打量他几眼,觉得这位少年确实长得好,风仪也好,上次少年来寻药时,他与朗月就已发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祁知年的态度还不错,谁不喜欢漂亮又礼貌的人呢?
他们俩自小就在祁淮身边长大,祁淮很懂御下之术。
似是这样的小孩子,他并不严厉,因此两个小道童的性子便都很活泼。又因为跟在祁淮这样的人物身边,眼光自也好。
能得到他们的好态度很不容易。
可是这长得再好,风仪再好,他们郎君走遍南北,什么人没有见过呀?为何就对这位少年这样特殊?
清风与朗月都很好奇,但是呢,不该他们问的,他们决计不会多一句嘴。
东厢房很近,出门走过游廊便是,里头热水皆已准备好,推开门便是蒸腾的热气。
道观毕竟与山下不一样,屋内的摆置都很简朴,屏风后是个很高的浴桶,里头已装好热水,清风指着一旁的桌凳介绍:干净衣物在这里,这是澡豆与布巾,还有这半桶热水用作添用,你有事叫我便是,我就在门口等着。
祁知年连忙道谢,又道:小道长,外面冷得很,你不必等我,我都知道的。
清风笑:你叫我清风吧!另一个叫朗月!
清风小道长!
清风觉得他可有意思了,笑着摆摆手,转过屏风先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留在外面,祁知年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低头看,衣服上好多的血,想到这是祁淮的血,祁知年激动的心情又冷却下来。
但他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他能解决,更不是立刻就能解决的。
他还是赶紧洗完澡,看看能不能帮些什么小忙。
他将衣服解开,放到另一张椅子上,踩着小板凳迈进浴桶中,身子寸寸没入热水之中,他们如今日子还能过,他也不是没热水洗澡,同以往在国公府时一样,几乎也要天天洗的。
可这热水似乎就是比平常的要更舒服?
祁知年在浴桶中坐下,用手捧起一些水,发现水色微泛琥珀,放到鼻边,还有淡淡的药味。
恐怕是放过药吧?
难怪会这么舒服呢。
说起药,祁知年便又想起他背过的那些医书来,背是都背上了,却是还不能分辨药材,左右年也过完了,近来赚的银子还够用至少一年的,不如过完年找个药材铺子做学徒,这样才能尽快学会如何分辨,到时候他们离开京都,也更有可能开药材铺子。
他想着这些,药浴又太过舒服,眼皮子又不觉黏了起来。
睡着了吗?喂?再不说话我要进来啦!
门吱哑响,祁知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真的睡着啦?!
祁知年瞄见屏风上的影子,立即开口:我醒了!
别泡太久,着凉可就不好了。
多谢你,是这药浴太舒服,我这就出来!
清风便得意:这个配方还是我研制出来的,郎君用过也说好呢!
祁知年笑着也夸了他几句,已经起身开始擦身,清风站着也是站着,便跟他搭话:上回的药,你娘吃了身子好些没?
我娘吃过身子好了许多,如今虽还在卧床,昏睡的时候却少了,还有一大半没吃完呢,你们上次真的给了我太多,多谢你们的观主,多
祁知年忽然顿住,这座无名观传说中的观主,不会是祁淮吧?!
咦?怎又不说话?
祁知年回神,立即问:清风小道长,观主,你口中的郎君,是不是
哎呀!你也不算太笨嘛!既然郎君都带你进观,可见你是值得信任之人,你早晚要知道的,是!郎君是无名观的观主,上回我们本想给你些普通的人参即可,也是郎君令我们给你拿百年的参呢,那可是本来准备送给长公主殿下的。
清风见他震惊的模样,也很是得意。
做了好事,就该被对方知道嘛!
他一动不动,清风才道:快穿衣吧,别冻着了!山上到底是要冷上许多的!
祁知年这才察觉到凉意,慌忙放下手中凉了的布巾,赶紧拿起衣服穿,也是一身道袍。
屏风外,清风见他的影子已经开始穿衣,解释道:观中只有道袍,郎君的衣服于你太大,这是我与朗月平常穿的道袍,是新做的,郎君说我们俩这一两年要长个子了,做的新衣服便将码子放开做,也不知你合不合身。
他们俩过完年一个十一,一个十二,但是体格都练得很好,如今也就比祁知年矮个大半头而已。
特地往大了做的衣服,祁知年穿得刚刚好,道袍同样是白色,却是压了黑色的襕边,衣袖边镶了两只小小的仙鹤,祁知年穿好,从屏风后出来,清风小道长的眼中都不禁生出惊艳。
祁知年不太放心地问:小道长,我这般,可是怪异?
毕竟要去见祁淮,衣冠不整是为对长辈不敬,平常没有条件也就罢了,此时有条件肯定要注意。
清风心中叹气,这还怪异?!
那他跟朗月要怎么活啊!
他推着祁知年出门:你快去吧,郎君说不得还在上药呢!
这么久?!他洗澡总有两刻钟吧。
清风叹气:没法子,观中没有大夫,平常这些伤,都是郎君自己处理的,郎君嫌我们俩处理得不好
平常这些伤?!
这是伤得有多平常?!
祁知年话不多说,抬脚就跑,像是一阵风。
清风:
这也太快了吧!
清风都不由失笑摇头,这位少年谦和有礼,行为举止更是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与他比起来,他们见过的那些世家公子也不过尔尔。
但必须要置一个前提,那就是千万不能提到与遇到他们郎君!
否则瞬时就能变成另一个人。
祁淮那屋子的门关着,祁知年冲到近前,又突然不敢进去,还是害怕打扰祁淮。
倒是祁淮瞧见门上的影子,随手从棋盒中拿起枚棋子直接弹出去,两扇门应力而开。
清凌月光下,一身道袍的少年回头看来。
眼眸黑白分明,竟甚过这满院的黑夜与白雪。
祁淮满身的懒洋洋,尽数褪去,眼睛又再度危险地眯起。
祁知年毫不知情,他定睛一看,祁淮坐在桌旁,上身衣服已是除去,手边全是药,远远的他看得也并不仔细,只能瞧见那红红白白的,想必还在流血呢!
他立马跑进门,手快地先把门关上,穿这么少,不能冻着!
靠在门上,他才明白过来祁淮上身没有穿衣服代表什么。
长辈能这样,是为不拘小节,作为小辈,他却是不能看的。
祁知年慌忙垂下眼睛,可是又好担心祁淮身上的伤,他又悄摸摸地抬眼,去看祁淮的手臂与腰腹,一看真是吓一跳,好多好多伤口!有已好的,还有新添的,多到他都数不过来!
他简直不敢想,暂时看不到的背后又还有多少伤口?
他依旧很不解,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尊贵的身份,到底谁敢伤害他?!
祁知年又气又急,眼睛不觉变红,他此时已然忘记礼貌那一套,他红着眼睛,慢吞吞地走到祁淮身前两步,便停下不再动。
祁淮本还看着他那想看又不看的样子直乐,哪料他一会儿眼睛就红了,还觉得怪呢。
小孩子的心情一会儿一个变,他哪怕真是神仙也辩不出来啊。
他正要出言询问,祁知年已经颤抖着手掌过来,抚在他胸前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外翻,祁知年平常最怕看到这些,此时恨不得死死盯着,似乎他盯多了,祁淮就能立刻好起来一样。
祁淮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胸前的伤口,倒是哂然一笑。
这是此次与梁逸峰比武新添的,包括手臂上的伤口。
六大门派,六大门派,能成为六大门派掌门的人,能有好对付的?
再说这梁逸峰本是练武奇才,若不是爱慕吴霄的独女,自愿进卧龙岛,恐怕早就自创门派去了,他的水平在目前武林,足可以排在前三,能赢这一场很不容易。
不过,再不容易,他还是赢了。
想到这点,祁淮还是颇为自得,战胜强劲对手的喜悦,妙不可言。
伤口虽痛,却也是功勋。
且这一番比试下来,也是一个自我审视的过程。
想必这次休养过后,他的心境与剑术皆能更进一步。
祁知年哪里知道这些。
即便他知道,他也不想、不愿去理解。
他只知道,祁淮满身都是伤,好多好多伤,还有好多好多的血。
他的嘴巴瘪起,努力地用力吸鼻子,千万不能哭。
可是这样的伤口
祁知年的脑袋又重重垂下,祁淮的皮肤一凉,他收起自得的心情,伸手接住祁知年的眼泪。
本要逗弄或是宽慰,祁知年却睁着通红的双眼抬眼看他。
祁淮心神一震,没受伤的那只手,忍不住又将祁知年揽入怀中。
冰凉的唇瓣甚至想去攫取少年眼角滚烫的湿润,差点要碰上时,心中警钟长敲。
不,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他甚至想要松开怀中少年,少年却追寻本能往他靠来。
他心中叹得一声,将少年抱住,下巴搭在祁知年单薄的肩膀上。
外面风忽起,门被吹开一条缝,缝隙间,那雪在静静飘落。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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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桃花债
门被卷着雪的夜风吹开后,祁知年的后背察觉到凉意,他立即从祁淮的怀中挣出来,转身就去关门,趁机将眼角的一点眼泪擦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转身走回祁淮身边,认真道燣麬:我帮你包伤口。
你还会这个?祁淮有意逗他。
祁知年却板着脸,不说话。
祁淮心中一奇,这还是头一个敢给他脸色瞧的,倒是不讨厌,还怪可爱。
祁知年已经到一旁盆中净手,又回来,见沸水、烈酒等物都是一应齐全的,祁淮确实很精通这些,他看着就更不好受,他主动道:我近来跟一个大夫学医术。
哦?
是上回程大哥他们帮我娘亲请来的那位黄大夫,他很厉害,只我时间有限,学得太晚,如今也只会背点草药名字,但是昨天那位大夫刚巧教过我如何包扎伤口,我来帮你吧,我会很小心的,好吗?
祁知年期待地看着他。
祁淮觉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即便小家伙不会包,他再接手也无事。
他的小家伙,还是得好好宠着。
祁淮从善如流地递上手臂:先包扎手臂。
祁知年更认真地点头,脑中谨记黄大哥教他的步骤,虽然也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试验,好歹也不是特别严重的伤口,加之他又聪明,记得牢,竟然没出错,好好地把手臂上的伤口给处理并包扎好。
祁淮眼中都不免露出赞许之色,是个聪明孩子。
祁知年一直很紧张,就怕自己出错,见成功包扎好,也有点高兴,再看到祁淮眼中的赞许,就更高兴了!
即便情况完全不同,他终于得到过来自于祁淮的认可了!
他越发认真地对待祁淮胸前的伤口,这次手上的动作也熟练许多,近距离地看这些伤口,心中其实更心痛,他很想问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可是他知道,这也不是现在的他能问的。
即便他问了,祁淮也不会告诉他吧?
或许还会认为他探窥欲过重?
祁知年心中摇头,以后再想办法吧,此刻还是包扎伤口最要紧!
见他一直不说话,祁淮有心令他放松,便问:那晚买的小猫,可还在?
提到小猫,祁知年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点头道:在呢,小奶猫长得可快了,它每天都吃得小肚皮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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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家门后,我又被娶了回去——裳小柠(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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