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恍若无闻,他对这些毫无兴趣。
说实话,与姜七娘,也不过十六年前一面之缘,就连姜七娘长得什么样,他都不记得,还会管她儿子?
她儿子也就身份还有一用。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伸这援手,拉姜七娘一把。
正因为祁知年的真正身份还有文章可做,即便人被赶了出去,祁淮会给这对母子一个落脚地方,保他们俩的命,此事自然也由许言去做。
倒不是祁淮无人可用,只是他身边得用之人,隐藏得再深,终有被发现的危险。
许言不同,许言自小山中长大,一门心思练武,功夫更是深不可测,哪怕有人探到他有这么一个师兄,也没法真正摸到许言的底。
许言为人清正,心在天地,若非祁淮是他师弟,他才不会来做这样的事。
饶是如此,临走时,他还是道:我倒是都已做好安排,只是我想着,姜七娘到底也是侯门姑娘,祁知年的外祖是清宁侯,还有个做太子侧妃的姨母,没准这会儿都已被家人接回去了?
祁淮轻声笑,笑中尽是讥讽。
得!许言知道他或许又想多了,这些个高门大宅的,哪个是简单的,他自知大老粗,闹不明白其中仔细,也懒得去想,索性潇洒起身,我再去瞧着些,万一出错就不美了。
多谢师兄。祁淮将他送出亭外。
许言将袍子一撩,背对着他招招手,没回头,他直接下山了。
许言的身影渐消,祁淮站在雪天里却未动,天寒,他却穿得单薄,连个毛披风都不曾披,只着一身白色道袍,这道袍看起来简朴,实际用的却是最好的苏州贡缎,看起来连个绣纹都没用,其实满身都压着银色暗纹,绣娘整整绣上一个月才能出来这么一匹。
也只有站在这雪地里,才能隐隐瞧见衣上浮光。
夹杂着腊梅幽香的寒风阵阵吹过,衣裳翩跹,他静静矗立,面色淡漠,眸子却好似清澈溪水间的墨石,站在高处,确实不负世人对他的评价
谪仙。
再说城中,从前没人敢随意停留的十喜巷附近,如今全是人,当真是围得水泄不通。
姜七娘当年陷害英国公之事,与英国公府小公子其实是个生父不明的小野种的事儿,不敢说整个京都传遍了,但大约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有些人没法凑到近前来看,就聚在酒楼、茶馆里大说特说。
人们就是这样,原先明明有很多人都坚信那祁知年本就不是祁淮的孩子,只是母子得了祁家或是长公主的照拂罢了。
如今倒好,个个小野种喊得一声比一声响。
开始也不敢这么放肆,后来见长公主府的人并不斥责,众人没了负担,只有他们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
位于风暴中心的祁知年与姜七娘倒是还好。
因为祁知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做过梦,假如他真的是祁淮的儿子呢?那是祁淮,那样风雅英明谪仙一般的祁淮,是他倾注满满孺慕之心的祁淮。
他想象中的父亲便是那般。
此时,那仅剩的幻想已全部湮灭。
娘亲当年所为,长公主的那些话,也始终在他脑中、耳边转,他既愧疚,又苦涩,还有麻木。
所以旁人的话再难听,他也没听到耳中,他的大脑此时依旧装不下旁的东西。
至于姜七娘,她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林姑姑身负将他们打发出去的责任,就和另外几个嬷嬷托着拽着姜七娘,将她与祁知年往外送,离开十喜巷附近,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林姑姑看着便觉得不好。
长公主虽说不惧天下人所说,可这也实在是来得太多了些,京都里最不缺嚼舌根的人,再者还有宫里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大小娘娘,回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他们长公主呢!
眼看差不多了,她暗暗给侍卫们使眼色,侍卫们心中有数,立即上前去驱赶众人。
林姑姑他们押着二人,正要往人少的地方送,姑娘!!姑娘啊!!!,身后传来一声哭嚎,林姑姑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已经有个老嬷嬷扑了过来,她抱住已经迷迷糊糊的姜七娘大哭,祁知年被她的哭声惊醒,低头看了眼,喃喃道:范嬷嬷
小郎君!!范嬷嬷一手搂住姜七娘,一手又抱住祁知年,哀哀地哭了起来,小郎君您受苦了,都是老奴没用,老奴没用啊!!
林姑姑这才想起来,这位范嬷嬷是姜七娘的奶娘,当初她进府时,只带了这个老嬷嬷。
林姑姑正待说话,范嬷嬷已经看向她,眼中含泪,忽地扑到地上抱住林姑姑的腿,哭道:林姑姑,我们姑娘她是有苦衷的,她并非存心欺瞒国公爷与长公主,她
不远处的百姓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看来,耳朵也已全部竖起来,林姑姑心中着急,有些事就不该叫外人知道了。
她生气地拔出自己的腿,怒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你们娘子有苦衷?我们国公爷和长公主还有苦衷呢!被你们瞒了十数年,长公主如何待你们娘子和公子,你也是知道的!
是是是!!林姑姑,求您跟长公主求求情,我们姑娘不求殿下与国公爷的原谅,只求能给她一个机会,只求
林姑姑不耐烦听她说话,再朝侍卫使眼色,有侍卫上来,一把将她拉开。
范嬷嬷的劲哪里敌得过侍卫?她还要爬起来再扑
嬷嬷。祁知年叫住她。
范嬷嬷顿了顿,还跪在地上,回身去看祁知年。
祁知年已经彻底回了神,瞧见范嬷嬷面上的皱纹与担忧,心中难受,眼圈不禁也红了,他上前去扶范嬷嬷,他亲自来扶,范嬷嬷不敢不起,祁知年轻声道:嬷嬷,别说了,是我和娘亲做了错事。
范嬷嬷愕然,看他半晌,捂住脸无声地哭。
祁知年抽了抽鼻子,回身看向几步外的林姑姑,再看到林姑姑身后的纪嬷嬷、小雅、小颂,以及他熟悉的丫鬟小厮们,想必都是听到消息跟着范嬷嬷一同过来的,纪嬷嬷抿着嘴强忍,小雅已经哭成个泪人倒在小颂身上,小颂低着头,身子不时颤抖。
祁知年深吸口气,走到林姑姑面前,深深行了个揖礼,再抬头,认真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多年养育之恩,知显然是想起自己的名字还是长公主取的,此名,此姓,再不敢用,祁知年笑得有几分苦涩,我无以为报,余生,每日我与娘亲都会为长公主殿下,为,为国公爷祈福,我们也会用余生来赎罪。
小雅的哭声更响,祁知年抿了抿唇角,握紧拳头,再道:请长公主殿下放心,我与娘亲会离开京都,我们,会彻底消失,绝不给长公主殿下,给国公爷蒙羞。
祁知年往后退一步,深深鞠躬:对不起。
说完,祁知年不敢多看任何一个人,他转身,直接从那几名嬷嬷手中扶过半昏迷的姜七娘,又拉起地上刚刚爬起的范嬷嬷,就要往近前的巷子中离开。
小郎君!!小雅哭着朝他跑去,被纪嬷嬷用力拽住。
嬷嬷!小郎君什么也没带!他身上没银子,他吃什么?他穿什么?他身上还有伤!他
林姑姑斥道:你既担心,跟他一道去吧!只是,你今日走出国公府的大门,日后你与你的娘老子就与国公府再无半点关系!!
小雅愣住,她可以跟着小郎君走,可她还有爹娘和兄弟姐妹。
想明白这点,她哭得更为悲切,小颂上前扶住他,小雅倒在她怀中,难过不已:怎么会这样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会这样
此时百姓们已经被远远地隔开,附近没有外人,林姑姑精明的双眼打量众人,严肃道:我可是提醒你们,谁也不许偷偷与他们联系,就是一个铜板也不许给!否则,长公主殿下怒了,我可是谁也救不了的!
小颂低头,就连纪嬷嬷也不禁低头。
她们原想着,等长公主的怒火过去,找人打听到住处,偷偷给祁知年送点吃的用的,好歹把这个冬天捱过去,没料到长公主这次竟是这样生气。
可是
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不气?
只是,祁知年又有什么错?
是非对错,风言风语,都是外人言及,当年事发时,祁知年甚至还没有出生。
纪嬷嬷抬头,还能看到巷子中那个单薄的身影,身边的丫鬟们都在哭,她的眼圈到底也是红了。
这样寒冷的冬日,他们娇养着长大的小郎君,又要如何才能挨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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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世态炎凉
长公主生了好大的气,他们都不过是下人而已,谁也不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再不舍,他们也只能调头回府。
纪嬷嬷领着众人回国公府后,林姑姑看着祁知年消失的方向,这回轮到她叹气了,她安排两个侍卫:跟过去看看,瞧他们去了哪里,又见了哪些人。
侍卫们领命而去。
祁知年他们离去时,旁边有长公主府的侍卫在,所以也一直没有人敢跟上,待到长公主府的人都散去后,人们就是想跟上去看热闹也已找不着他们,十喜巷附近本就有大大小小许多巷子,要找几个人还真没那么容易,尤其今天又下着这样大的雪。
天冷,人们趁着劲头找了会儿,找不见人,也就算了。
倒是茶馆、酒楼里倒又更热闹了,这会儿事情已是越传越离奇,什么英国公祁淮是天上贬下来的神仙,姜七娘是来助他渡情劫的狐狸精,就连祁知年也跟着他娘成了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祁知年与范嬷嬷扶着姜七娘走过三四条巷子,周围再无喧闹声,他们仨才逐渐停下脚步,姜七娘已经快没知觉,连路都走不得了,软软靠在祁知年身上。
范嬷嬷不哭了,发愁地问:小郎君,如今咱们该往哪处去?娘子得赶紧找个大夫才是。
祁知年看着虚弱得呼吸都轻不可闻的娘亲,既急,却也有片刻的迷茫,他自小到大,不论什么事情全部都是下人们安排好了的,就连洗澡也有丫鬟小厮侍候,他甚至连衣服都不太会穿。
若是还在国公府,生病了,自有人去请御医,如今他也知道要请大夫,可是大夫又该往哪里去请?再不通世事,他也晓得,请大夫需要银子,可他身上从来没有放过银钱,教他读书的先生是个老翰林,最摒弃黄白之物,原先丫鬟们给他做荷包,还会往里头放点金银锞子,自先生教导后,他身上是一分银钱也没有了。
再说,被赶出来时,身上的东西全都被除了去,眼下除了这身衣裳,当真是满身空空啊。
范嬷嬷瞧见他怔怔的,很是心疼,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小郎君!咱们回清宁侯府去!找老侯爷!
祁知年的眼睛跟着亮起,是啊,他们还可以回清宁侯府找外祖父!
姜七娘还在娘家时,既是庶女,排序又在中间,生母还早逝,根本就不得宠爱,当年在清宁侯府闹出那等事来,姜七娘说出那些话,还真的跟着去了英国公府,气得她亲爹清宁侯直接对外宣布与这个女儿断绝来往,更是将姜七娘的姓名逐出族谱。
后来姜七娘生了个儿子,也没有受祁淮、长公主苛待,祁淮虽然从未给过姜七娘任何身份,对外还是说借住,到底还是住了这么多年。
更何况,祁淮一直没有娶妻,就连妾也没有纳一个,祁知年慢慢长成,性子好、长得好,书更是读得好,是英国公府唯一的小公子。
外人又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姜七娘真的很受祁淮的喜爱,祁知年的真实身世又有谁知道?说不得祁知年往后真要继承英国公府。
凡事不就怕个万一?
清宁侯又后悔了,觍着脸又扒上来。
姜七娘就是面团性子,她爹说了几句好话,她就立马答应了。
倒是长公主当年还为这事儿暗地里抱过不平,觉得清宁侯府这一家是越来越不成了,半点规矩与脸皮也没有。
这些年来,清宁侯府有意巴结,逢年过节,祁知年都会往清宁侯府去,与几位舅舅、表兄弟们关系还不错,外祖清宁侯对他多有关照,有点什么总不会忘记他。
在祁知年心目中,外祖父对他再好不过了,方才是一时慌乱没想得起来。
眼下有了出路,祁知年也不禁面露喜色,姜七娘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他蹲下身,叫范嬷嬷将娘亲放到他背上,背着就往清宁侯府走。
他从没干过体力活,背着个大活人,哪怕轻得很,也是走得踉踉跄跄,范嬷嬷在一边扶着,看着这一大一小都很心疼。
祁知年咬咬牙,想着很快就能得救,到底是坚持背着娘亲从巷中出来。
清宁侯府离此处倒不是很远,城中的贵族大多都住在同一个地段。
绕过一个路口,他们就看到清宁侯府的后门。
此时也顾不得是正门、后门,范嬷嬷立即跑上前去叩门,叩了两声,就有人来开门,往常瞧见他们都折着腰的人,这会儿瞄了他们一眼,动也没动,只不耐烦地问了声:干什么的这是?
范嬷嬷心中着急,没在意,只是笑道:我是范嬷嬷!你是老刘家的二小子吧?我们家七娘子和小郎君
去去去!!少攀关系!那小子却是凶恶非常,哪里来打秋风的七娘子和小郎君?!我们清宁侯府可是只有六位姑奶奶!!快一边去!
范嬷嬷面色大变,那小子直接从门中出来,伸手就要推范嬷嬷:快滚!
祁知年身上还背着姜七娘,直喘着气,瞧见这一幕,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范嬷嬷却被那小子推了个踉跄倒在地,范嬷嬷爬起来就要往门里跑,口中喊道:让我去见老侯爷!你们反了天了!七娘子若是和小郎君有哪里不好,你们拿什么来赔!让我去见老侯爷!老侯爷!老侯爷!
那小子没拦住,范嬷嬷直冲进门里,却又撞到一人身上,她抬头一看,是清宁侯世子夫人,也就是姜七娘嫂子身边的大丫鬟,她得救一般,立即拉住那人的手:好姑娘!!快告诉夫人,我们七娘子和小郎君回来了!!又愤愤地指那小子,这小子竟敢拦着咱们小郎君不让进,非得让夫人好好治他们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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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家门后,我又被娶了回去——裳小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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