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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105节

    囚犯身份就是这点不好,到哪儿都离不了看管人。
    仇疑青:……
    他没再说话,直接把少年带去了官房。落了地,他却没有和人一起进去,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那边好像有动静,我过去看看,你若有事,大声喊我,没事,就自己过来。”
    叶白汀看了看,距离并不远:“好。”
    二人于是分开,叶白汀自去解决生理问题。
    鲁王府的官房,自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够大,够干净,隔间也够多,也没什么人,非常安静。
    叶白汀刚解决完,就听到有人进来了,说着小话。
    “郑家姑娘竟然和戏班主去讨论话本……你说她怎么想的?快嫁人的年纪,不想着好好挑男人,想写话本子?还找戏班子问?”
    “嘘……你小声点,那是咱家小姐的手帕交,说多了,当心小姐拿鞭子抽你!”
    “说起鞭子……听说世子就是被鞭子抽死的,你说咱家小姐会不会……我同你说,当年世子打世子妃,小姐好像看到了,世子还想打小少爷来着,小少爷那么小,怎么扛的住?小姐一着急,也没想别的,手里鞭子就朝亲爹抽了过去……”
    “嘶……真的假的?小姐那么厉害么!”
    “可不是怎的,要不怎么他们父女父子感情都不亲近?小姐防着他爹呢!不仅自己防,还带着弟弟一起,见都不想见亲爹的面!”
    “你可少说点吧!人都死了,活着的主子才重要,真多嘴招了事来,小姐能饶了你?”
    这两个是鲁王府下人,迅速的过来了一趟,又迅速的离开了。
    叶白汀走出官房,朱玥……果然知道世子妃的遭遇,还跟世子动过手?这小姑娘是个脾气倔的,她会因为母亲弟弟被打,记恨世子,也会因为喜欢小姨盛珑,不希望她跳进火坑。她对这桩婚事没有意见的前提,就是和盛珑感情不好,可盛珑说,她们感情很好,王府里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她为什么不反对这桩婚事?哪个方向,逻辑都圆不过去。
    看来有些东西,盛珑没说实话啊。
    想想刚才看到的画面,郑白薇和容凝雨在一起,竟然是在聊话本创作?那大约是真心喜欢,郑白薇和容凝雨说话时的表情根本藏不住,笑得太灿烂,太开心了。
    叶白汀感觉这个案子很奇怪,死者和嫌疑人的人物关系有重叠有交叉,很复杂,所有人都在一个圈子里,对彼此的看法和观点也绝非好恶那么简单。
    他正要往不远处大树的方向走,就听到假山背后,有人在说话。一男一女,男的不但背影耳熟,声音也很耳熟,女的不但身材姣好,看的人脸红,声音也很让人酥。
    “……你可要想清楚,大人脾气可不好,这桩生意,你真的要做?”
    “瞧大人说的,奴家管他脾气好不好,只要找了容凝雨的生意,奴家就要抢,容凝雨是个假清高,奴家就是瞧不上,偏要挤的她没地方站,吃不上饭才好,这对大人你也是好事不是?瞧我银子都少收了呢。”
    女人笑的妩媚,素手搭上男的肩,很有技巧的往下滑:“大人也好交差,只要去同上面的人说,假清高玩起来不痛快,什么都不愿意做,心累的很,奴家就不一样了,这市面上的花样,只有你们这些男人没享受过的,没奴家不会的,请他一定好好期待。”
    男人握住她的手:“希望燕班主不是王婆卖瓜,能让大人如愿所偿才好。”
    “放心,奴家的技术,物超所值,必让你在上峰前面好好露露脸。”
    女人找男人抛了个媚眼,风情万种的走了,姿态相当撩人。
    叶白汀猜都不用猜,这美艳女人必是燕家班班主,燕柔蔓。
    他并不想偷听别人聊天,他人隐私,于他何干?可这个男人的背影太熟太熟,声音也早深深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毕生难忘,一听就听出来了,可不就是他那位好义兄,贺一鸣?
    二人的私密对话进行的相当快,没多久燕柔蔓就离开了,叶白汀心中快速思量,要躲起来么?姐姐还没回来,而今敌在明我在暗,不是更有利?
    可他为什么要躲?过往种种,不应该贺一鸣更愧疚么?
    不愧疚,至少会害怕吧。
    你看,你做的那么绝,下手那么狠,没留一点余地,我还是出来了,站在阳光底下了呢……
    许是心底积压的怨气,许是根本不容自己退缩的男人骨气,叶白汀一步都没退,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贺一鸣很快听到声音,转身过来:“谁在那里!”
    叶白汀浅笑吟吟:“我倒是谁,原是故人,好久不见啊。”
    怎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贺一鸣怔了一下:“你是……”
    他最知道义弟什么样子,从小就娇气,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但凡菜色不合胃口,就不下筷子,能生生把自己饿病,每年苦夏都要闹一闹病;但凡穿的衣料不好,不是起疹子就是皮肤磨出红痕,比别人家养的丫头片子都娇气。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上进,没前程的货色,被一家大小捧在手心,什么好的都往他面前送,也不管他消不消受的了。
    光是想起叶白汀这三个字,贺一鸣就能想起那些难熬的长夜,每一晚每一晚,都是诉不出的妒恨。
    可叶白汀已经依罪株连,进了诏狱,这辈子再难见天光,死也要死在那里头,没准现在都已经死了,断不可能站在他面前!
    所以这个人是谁?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一看就是被人教养着的,浅青的衣料,光滑垂坠,色浅而不透,量体裁制,厚暖又不失飘逸,一看就很贵,再看几乎陷进了整个下巴的白狐狸皮毛领,那么轻那么软,没有一丝杂毛,气质如竹如玉……
    怎么可能是在诏狱服刑的义弟?
    贺一鸣只道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约只是碰到了相似的人。
    直到叶白汀再次启唇,吐出了两个字:“义兄。”
    贺一鸣眼瞳紧缩,不,不可能……
    他喉头艰难的抖动了下,四周看了看,略顿了顿,缓了缓心神,冷笑出声:“胆子可真够大的,竟敢越狱?听闻不久前北镇抚司遭受攻击,你趁机逃了出来?”
    “半年不见,没想到贺大人心盲,眼也瞎了。”
    叶白汀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发梢,袖口,腰间的玉佩,姿势始终优雅,不疾不徐,每一个动作,无不充分证明了以上的话。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少爷这样子,像是越狱出来的么?哪个越狱之人能有这样的行头,哪个越狱之人敢穿的这么乍眼,堂而皇之的站在人群中间?
    贺一鸣眯了眼,压低声音:“你到底怎么出来的!”
    叶白汀抬起下巴,啧了一声,姿态要多骄矜有多骄矜:“外头都说你本事大,你自己竟也信了,几个月前还是京城第一聪明人,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恨自己鼠目寸光,大腿都能抱错?”
    就这点信息量,都比不上东厂西厂的公公们,就觉得他一定起不来?
    “我还以为你卖爹求荣,能爬多高呢,没想到还是得讨好上司,用女人……”他还看了眼燕柔蔓离开的方向,话音意味深长,“刑部尚书年纪可不小了,吃得消你这一套?还是你讨好的人——非你上官,而是改投了他人?”
    “一女二嫁,三姓家奴的戏码,可是要脑子的,你确定你能行?”
    贺一鸣甩了袖子:“你在胡说些什么,简直不可理喻!我此前还道,若你不懂事,就好好教教你,亲自押你回去北镇抚司,也好少你些杖刑,不想你这般顽劣不堪,只会逞口舌之利,有辱斯文,于市井泼妇何异!简直和你那个姐姐一样!”
    叶白汀眯了眼,声音沉下去:“所以你也欺负过我姐姐了?”
    他现在心火往上顶,什么都不想,就想直接打过去,和这禽兽干一架!
    可他还没动手,贺一鸣先伸手推他:“无视律法,不敬尊长,我这便替死去的义兄教教你规矩!”
    还没碰到少年衣角,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射过来的小石子脆声打在他手腕——
    “本使的人,你也敢碰?”
    第82章 来人是我,满意了吗
    一颗小石子‘咻’的飞过来,狠狠打在贺一鸣的手背,似是不够解气,‘咻咻咻’又飞出三颗,颗颗照着手背狠打,颇有不打残不罢休的架势。
    “啊——”
    饶是平时君子姿态端的高高的贺一鸣,这么疼也是忍不住的,抱着颤抖的手连连后退,愤怒的眼角微红:“谁!是谁暗中偷袭,可敢站出来!”
    朔风声中,仇疑青身影已至,旋身至叶白汀身前,下袍一甩:“锦衣卫指挥使,仇疑青,贺侍郎有何赐教?”
    叶白汀差点憋不住笑。
    他知道眼下场面大笑不合适,事关己身,刚刚的愤怒也是真情实感,情绪机制也不应该转换这么快,可仇疑青和贺一鸣面对面……对比真的有点惨烈。
    贺一鸣抱着伤了的手,想吹一吹,又觉得不应该有这姿态,强撑着吧,眼泪花差点激出来,整个人是无尽愤怒的,好像一座火山即将喷发,可看到仇疑青,瞬间哽住,恶语卡住了,火山憋回去了,连眼泪吓退了,双手颤抖的样子,反而像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可怜。
    仇疑青就不一样了,飞跃过来的身影很帅,落地的姿势很帅,连刚刚甩下袍的那一下都能帅出花来,整个人昂藏而立,霸道睥睨,用叶白汀朴素看小说常识来形容这个场景,那就是——
    来人是我,满意了吗?
    叶白汀脑子里迸出一堆鸭头文学经典语录,一边连自己都觉得荒谬,一边又忍不住反思,这种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到这种方向!
    不愧是连义父都敢害的人,贺一鸣心理素质那叫一个好,脸皮那叫一个厚,失态过后,很快调整过来,满面冷意:“指挥使这是何意?我乃朝廷命官,科举出身,奉天子旨,不知所犯何事,竟由指挥使亲执私刑!还请指挥使将文书送至刑部公案,以正视听!”
    仇疑青似怒极,眼梢压低,眸底墨色翻涌:“锦衣卫提点诏狱,查恶徒,清冤案,肃正气,有便宜行事,先拿后奏之权,本司所有事务唯天子可问,你是什么东西,安敢提文书二字?”
    贺一鸣手抖的根本止不住,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可是你诏狱犯人!绝不该出现的此处!”
    “你想做本使的主?”
    仇疑青冷嗤一声,那神态表情不用说了,就是三个字:你也配!
    “指挥使容禀!”贺一鸣颤抖的手指向叶白汀,“此人姓叶名白汀,乃我义弟,自小一同长大,我最知他为人!他狡言善辩,骄矜难驯,所有舌灿莲花之举,不过是诓哄蒙骗,因你有利可图!他接近你定有目的,所有好听的话都是哄你的,所有美好相处皆是假象,留此人在身边,你将,将——终生离不得他,为他操劳,为他辛苦,为他付出,耗费毕生精血,只为养他!你——”
    “若真如此,本使求之不得。”
    仇疑青甚至很有礼貌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贺一鸣:……
    这男人是疯了么!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么!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这么不讲究的么!叶白汀这个人就是有问题,谁家不望子成龙,谁家父亲不严厉,他就凭一张脸一张嘴,能哄得严父变慈父,慈母变圣母,连叶白芍那个炮仗都能瞬间淑女,化成绕指柔,一家人简直失去了理智,不管好的坏的,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顺着他,往死里宠,别的都要靠边站……
    “指挥使……没听懂我的话么?他——”
    “来人!”
    仇疑青已经举起了手。
    叶白汀一看这架式不对,明显是要收拾人,没半点留情的意思,赶紧拉住了仇疑青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倒不是可怜贺一鸣,也从未心软过,只是突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在诏狱醒过来开始,他就为了能好好活着,挖空心思解决问题,展现自己,努力往阳光下走,案子一件一件的来,几乎就没怎么歇过气,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这里是现实世界,人们真真实实生活,奋斗的地方,也是一本书,他这个原身是个故事背景,开头就死了,故事开始的时间线,在四年以后,这里会出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在民间长大的三皇子,艰苦卓绝,品德高尚,一路‘忍辱负重’,用自身光环感化了身边所有人……眼前这位义兄贺一鸣,就是三皇子班底,之后三皇子会上位,天子要死,仇疑青这个指挥使要死,朝廷班底会大换血。
    到时就是一场狂风骤雨般,极惨烈,极残酷的政治斗争!
    相处这么久,叶白汀也算了解仇疑青,这男人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也决计不会随便被杀害,他当时只是夜里睡不着,消磨时间,随便翻了翻书,并没有看完,也不知书里具体细节都有哪些,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皇上派系没赢。
    他不知道仇疑青和当今皇上有什么关系,可他们在这场政治斗争中都没活下来,显然是同一个阵营的人。他没见过皇上,不知天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他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京城气氛明显和十几二十年前不一样,百姓们的表情是安平的,和乐的,不会恐惧时时会来的战争。先帝昏聩,皇上小时候受了很多苦,一朝登基,并没有发泄心内戾气,也不见翻身做主人的高傲刚愎,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雷厉风行的杀人,让百官换血,只因大昭朝外忧内患已久,一个大浪都经不起……
    天子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也在缓缓推行自己的政策,挟制住了后宫两座大山,数年经营蚕食,后宫两个女人已经越来越低调,不再多插手前朝之事,朝廷内外吏治慢慢清明了,贪官不声不响被办了很多,年后重点会落在‘税’字,应是早有准备……
    叶白汀不知皇上脾性如何,未来是不是个好皇帝,但他一定是在努力的。
    至于仇疑青……因为过于强势果断,外人三缄其口,很少评价,显得特别神秘,可叶白汀知道,这男人是一个看得到很多,做得到很多,心中有信仰,也有底线的人。如若三观不同,理念不同,他不可能和皇上站在一处,如果皇上不是他认可的明君,三皇子反而更合适,更能使大昭长治久安,他未必不会投……
    所以这个三皇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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