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无亲人在世,却永远,都有人记得他们。
玉玲珑虽未上过战场,但她之风骨,亦配得上。
仇疑青亲自将棺木沉入墓坑:兵将都是粗人,希望玉姑娘不要嫌弃与他们为邻。
叶白汀捧了一抷黄土,洒在棺上:怎会?安将军的兵,刀剑都是冲着外敌,玉姑娘此后再不会颠沛流离,再不会害怕危险临门,可以心安了。
仇疑青陪着叶白汀,同样洒了黄土:唯盼国泰民安,再无战火。
叶白汀声音低下去:玉姑娘,谢谢你。
有风吹来,卷起树叶花瓣,久久不去,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在同谁耳语,安慰谁。
过去很久,坟前白烛都燃完了一半,仇疑青才握住叶白汀的手:时间不早,我们回去?改日再来看她。
嗯。
叶白汀平复心情,随仇疑青离开,刚刚走到拴马的树边,发现有人朝坟前走去,是苏酒酒和杜康。
他记得申姜依稀提起,在案情查办时,苏酒酒就提过一个要求,说案子结了,玉玲珑下葬后,请一定告诉她,她有一杯送行酒。
苏酒酒很快走到坟前,端端正正的行拜礼,在坟前撒了一杯酒。
距离有些远,但风向正好,叶白汀闻到了:这个味道好像是梅冽?
玉玲珑最喜欢的酒。
案子里收集到了证据,仇疑青也闻到过,浅浅颌首:嗯。
苏酒酒好像没怎么说话,除了洒在地上的这杯,还打开了另一坛酒,酒香清冽,馥郁绵长
叶白汀便懂了,她不需要说话,一切都在酒中。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案子接触酒太多,还是苏酒酒那日的话始终萦绕,他对酒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悟,这酒明明不太辣,还有点淡淡的甜,可不知怎的,他能闻到一种类似大漠星空的味道。
他想起了苏酒酒讲述的,玉玲珑的过往,有关边关不安定的生活,有危机时刻少年小将不惜性命救助,怎么都没放开她的手,玉玲珑说,那是她见过的,动人的少年眼眸。
这坛酒,是倾听,是祝福,是苏酒酒在送玉玲珑最后一程,盼她未来安宁,来世顺遂。
这是两个姑娘的情感连接,是星空下分享过彼此的瞬间。
叶白汀垂了眼:玉玲珑喜欢当初那个少年人吧。
仇疑青:或许,不再是少年人。
不知这少年姓甚名谁,现在过着怎样的日子叶白汀很难不伤感,总归是错过了。
仇疑青握紧他的手:也许,她井未想过必须拥有。
人生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遗憾,一路走来,会见识很多很美的风景,很好的人,可能很喜欢很喜欢,却不一定非要拥有,有时有那一个瞬间,便已足够。
一期一会,便是一世之缘。
叶白汀看着坟前的两个人,苏酒酒在前,杜康在后,好似永远都隔着距离,却永远都默契安静,每个人的存在都不突兀。
杜康站的位置他是不是在为苏酒酒挡风?
仇疑青却关注到了不同:你看苏酒酒,她的位置,本也是风最少的方向。
叶白汀微微讶异:她其实井不是没有回应。
少年人的喜欢热烈而纯粹,所有压抑克制,暗里的付出,不过是为了埋在心里的这一份喜欢,选择不说,可能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姑娘的不拒绝,可能也不是不知道,不点破,只是不想把人吓跑,她看到了少年隐秘的关心,接受了这份呵护,井且时时注意,不让自己处在太过不好的境况,让对方更担心。
所有的默许,不过是细水长流,静静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好聪明的姑娘。
看起来像是杜康在守候苏酒酒,为她付出,实则苏酒酒才是一直主导之人,等待着这份感情慢慢发酵,在岁月中酿成酒。年龄之差,在她这里,许也算不得那么重要的事。
因叶白汀和仇疑青一直没动,便也听到了二人离开时,浅声聊起的话。
师姐方才好似和玉姑娘聊了很多。杜康的眼眸仍然安静,只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有几分任性的醋意。
苏酒酒面无波澜,不知是没听出来,是装作没听出来,认真点了头:嗯。我们上次月下小酌,曾感叹过人生太长,久久活不明白,又觉得人生太短,苦比甜多,她说不知道自己喜欢跳舞,是不是有意义的事,我亦说,我喜欢做酒,日渐沉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义可她修了舞曲,我制了新酒,死后可能会有人记得,有人传承,可能没有,但好像做这件事时的欢欣,于我们很重要。
我们女子,似也做不了别的,不能保家卫国,甚至不能护一家安宁,只能做些自己可以做的事,先让自己丰富多彩起来我心里终会答案,来日可能更洒脱,也可能会但求一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师姐,我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女子
后面。
终会有答案?
再往后。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苏酒酒似懂了什么,有些恼,我说的是酒,不是你。
杜康却笑了:我很感谢师父为我取的这个名字我虽父亲战死沙场,再无族人,但我名杜康,可解百忧,师姐可要记在心里,莫要忘却。
说了是酒,不是你。
我说的却不是酒
是你。
情感的角逐里,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挣扎。
叶白汀感觉到指尖缠绕着轻风,微凉,低下头去看,突然想起了姐姐的话,玉玲珑是个偶尔很活泼,有些促狭的姑娘,若她现在在这里,恐怕会调侃有情人的缠绵套路。
在想什么?仇疑青牵好玄风,扣住叶白汀腰身,带他上马。
没什么。
叶白汀笑了,靠在仇疑青怀里,任发丝飘扬在风中,抬头看天空晴朗,风也温柔。
就是感觉很奇妙,我们这些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形成了人世间,有人护家国,有人创盛世,有人传诗书,有人制技艺天下很大,文明向前,离了谁都不行,没有谁比所有人都重要,也没有谁,比所有人都卑微卑贱,不值一提。
风中带来雨的湿润气息,柔润,微凉,有枝叶随风摇摆,繁花盛放,好像在跳舞。
玉姑娘好像很喜欢这里。
嗯。
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为什么化名安将军?
我祖母姓安。不过若早认识得你
若早识得我,如何?
若早识得你,我可能会化名叶将军。
第226章 她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夏雨忽至,一扫前些日子的烦闷浮躁,带来了微凉冷意,雨花打在屋檐,落在石台,将窗外冲的干干净净,若是无需外出,不会被雨水沾湿了鞋袜,坐在房间里赏雨,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仿佛日子都跟着悠长安宁了起来。
咳咳咳
叶白汀拥着薄被,咳的惊天动地。
没办法,他这身体还是不行,只不过冷热交替,夏雨初来,他就受了凉,夜里起了烧,别说仇疑青吓一跳,整个北镇抚司的灯都亮了,申姜也冒着雨跑前跑后,过来看了好几趟,要不是老大夫再三确定,只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并无大碍,他们恐怕会连夜觐见,在御前把御医请来。
叶白芍当然也坐不住,每天都要过来看两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回都带着自己做的新菜,生怕弟弟吃不顺嘴,什么都不肯吃。
叶白汀起初很配合,姐姐手艺没的说,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变得美味可爱,可再美味可爱的东西,连着吃好几天,也难免有点
又是白味啊
他看了一眼打开的食盒,咸鱼一样躺回被子里:我不饿,真的。
要不是眼前这个是自家傻弟弟,叶白芍能一巴掌拍过去,事实上她已经动手了,不过到半路就停了,最后变成轻轻揉了下弟弟的头:白味怎么了,营养健康,最利养生!就你这脸色,这肠胃,还想吃辣?不怕病越来越重,回头治不好?没别的菜,只有这些,给我吃!
她一边说话,一边搬来小方几,将菜品一盘一盘移上来,放上碗筷。
叶白汀拉紧自己的小被子:姐姐好凶
叶白芍十指交叉,活动着手指和腕关节,笑得特别好看特别温柔:我还可以再凶一点,要不要?
不了。
叶白汀乖乖爬起来,乖乖吃饭。
仇疑青在这里,他还能撒个娇耍个赖,可姐姐心意已决的时候,什么都不好使没办法,只能拿起筷子,吃。
只一口,他就知道这些菜是下了心思的,看起来素淡,不知用了多少步骤,激发出食材本身的清香,多吃两口胃口就开了,慢慢的,竟也吃完了一碗饭。
叶白芍没有劝他多吃,也不想让弟弟撑着,吃的少可以,足够身体养分就行,只是不可以不吃,现在这个程度,她还算满意。
行,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喝药了。
喝药
叶白汀瞬间生无可恋,感冒这种事,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周好,他身体有免疫力的,过几天一定能好,实在没必要喝那些苦苦的汤药!
可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连一直会看他脸色,唯他马首是瞻的申姜,都不愿意帮他骗人,甚至还会到仇疑青面前打小报告,说少爷今天又没吃药,指挥使快去灌他!
叶白芍收拾桌子:你先睡一会儿,等会醒了,正好是时候。
叶白汀本不想睡,可一躺下,听着外面叮咚雨声,不知不觉眼皮就有些沉
叶白芍拎着食盒出来,看到了负手站在门口的仇疑青。
他穿着深青色衣袍,衣角打湿,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可脚下水渍洇湿了地面,那一片颜色尤其深,可见来了很久了,或许蠢弟弟抗拒吃饭时就来了,只是一直没进去。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鬓角微湿,应该是在外面跑了很久,现在肯定累了,可门框那么近,他都没想要靠一下,借个力。
听到后面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微微颌首:辛苦姐姐了。
叶白芍摇摇头:我倒不辛苦,不过每天走两趟,离的也不远,倒是你怎的不进屋?
仇疑青眼梢微垂:我若进去,他只怕更不好好吃饭了。
安静良久,叶白芍叹了口气:我弟弟任性,给指挥使添麻烦了。
丢不丢人,撒娇耍赖都叫人知道了,还让人专门避嫌!傻弟弟哟,你这样还怎么追求人家!一点都不孔武有力,优雅端方倒也罢了,还叫别人知道了你的缺点,怎么勾的人喜欢你!
叶白芍看着仇疑青,都有点心疼了,要说辛苦,谁能有眼前这位辛苦?外头风声那么大,使团动静一天一个变,还有暗里的潮流暗涌,连她男人都跟着在外面忙,有时家都回不了呢,这位能轻省了?
傻弟弟还跟着闹腾添事。
可弟弟再傻,也是自己的弟弟,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指挥使辛苦就辛苦吧,弟弟好歹也立了不少功不是?生病又不是自己愿意的,可不能叫瞎作,娇气。
叶白芍感觉不行,她得帮帮弟弟,要是能把人留下就更好了,她心中开始快速思量。
我这个弟弟,我娘怀他时怀相不好,生下来猫儿似的,两岁前总是喜欢生病,身子打小娇贵,我们一家人担心,不得不多盯着点,这盯的紧了,叫外人说,就是给宠坏了,可也不是阿汀自己愿意的不是?生病多难受啊,他那么娇气,才不会想生病,这里疼,那里不舒服呢。
他打小就这样,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每回换季都要折腾一波,须得时时注意,不过也不打紧,苦夏罢了,少食些凉的,好好静养几日,也就过去了,耽误不了多少事,瞧在他还算能干的份上,指挥使不要嫌弃他?
怎会,仇疑青面色郑重,我很需要他。
只是这个需要,说话双方表达的和理解的并不一致。
但不要紧,叶白芍达到自己目的就好,微笑道:那接下来就有劳指挥使帮忙照顾一下了?阿汀刚刚吃完饭,现在睡着了,稍后得喂吃药,我楼里今日有点忙,不能多留,这便告辞了。
仇疑青颌首侧步,让出道路:您请,阿汀这里,您不必担心。
那谢谢你啦。
叶白芍挎着食盒,非常满意的走了,感觉自己深藏功与名。
叶白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只觉这一觉无比漫长,还有些累,睡的他都不想再睡了,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他听到外面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来回反复,窗外没什么声音,连锦衣卫轮值的脚步声都很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岗,什么时候谁离开,什么时候谁过来。
他被人叫起来喂了药,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叫起来,迷迷糊糊的吃饭,之后重复以上过程,总有东西喂到嘴边,不是药,就是饭,要不就是粥
有时候他知道身边是姐姐,有时候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仇疑青。
因为除了这个人,别人也不会用那种方式给他喂苦苦的汤药。
等再醒过来,已经是某天午后,窗外阳光灿烂,有轻风拂来,微卷珠帘,再没有雨水湿寒气息,稍稍有一点热,却并不燥,待在房间里很舒服。
叶白汀感觉浑身舒适,睁开眼睛就特别清醒,整个人完全恢复了活力。
略一偏头,就看到了仇疑青。这人正坐在旁边的小几上,面前文书摊开散落,右手执着毛笔,迅速在宣纸上落下批示,手背上隐有青筋微微隆起,落笔干脆利落,笔下铁画银钩,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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