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迢迢难得像现在这样反省自己,轻咬了咬唇,一边在微信上回复:
【完全不会】
【我也有一点强迫症,所以你这样很合我的心意,工作起来效率很高,也很愉快】
对面的陆礼冷不丁收到这句“合她心意”的说法,怔愣了两秒,才抬手轻摸了一下鼻梁,有点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耳根已经明显地发起烧来,即使知道她的意思很纯粹,也不可避免地会想多。
片刻后他才回复:
【那就好,早点睡吧,晚安】
这次倒是很顺利地收到了对面的反馈,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嗯,晚安】
第27章 . 迢迢有礼 你们法学院是要没落了
“争锋杯”作为校级比赛, 在a大还算有知名度,举办场地也比之前法学院的小报告厅高一个档次,在活动中心顶层的音乐厅。
作为去年的冠军, 法学院自然而然成了此次揭幕战的最大看点, 对上的国际关系学院去年的成绩也不错,杀入阳光厅拿到了季军。两虎相争,今晚的比赛还没开始, 音乐厅的近千个位置已经坐了半满。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 今天的辩题确实很吸引人。大学生作为网络上最为活跃的一个群体,同样也是饭圈的主力军,偶像应不应该为粉丝行为买单这个命题实在太切合他们的日常生活。
法学院辩队一行人提早半小时便到场地了,在后台做最后一次的讨论和磨合。今年的新生们也在边上旁听,还被陆礼布置了作业,要求一会儿看比赛的时候在台下做笔记, 等比赛一结束就开队内会议, 第一时间复盘。
而队内讨论的画风在苏迢迢前两天改了一辩稿后就跟着变化, 抛开了法学院辩队一向崇尚逻辑和论辩的打法, 不再拘泥于传统的高冷形象,也不再动辄法理法条引经据典, 而是一个个都苦口婆心起来, 把广大路人群众拉到一个立场上, 打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名义, 明目张胆地给偶像上道德绑架。
虽然这个画风是由苏迢迢的一辩稿推到极致的,但她本人对这种路子并不是很熟悉,这会儿只能苦大仇深地一边深呼吸一边背稿。
她从刚打辩论开始就深知“学黄必死”这条至理名言,对这种主打核心价值的说服派多少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 更偏向胡渐彪式全面拆解对手论点的竞技流。
但可惜的是,在这道辩题上正方立场天然不利,大量的比赛案例都证明竞技流几乎是不可行的。加上a大的辩论水平并不出挑,在北城或许还能和隔壁技术大学和师大争个高下,然而放眼全国,华中一骑绝尘,南审和港澳台各分天下,a大辩协真排不上名号,他们和新国辩的那几只队伍也尚有差距。
因此既然在全面拆解上不占上风,他们也很识时务,宁愿学黄一搏,也不能重蹈那几所高校的老路。
赛前讨论一直到晚间六点,工作人员准时到后台催场。
路佳把手里喝了大半的热奶茶往桌上一放,第一个站起身来:“走走走,是死是活上去打就是了,打完了晚上我请大家吃夜宵。”
“又吃啊?晚上还要复盘,结束估计都九点了,会不会太迟?”庄慧收拾起桌上的稿子,开口提问。
“九点不迟啊,再说吃夜宵那不是咱们辩队传统吗?”路佳说着,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团成团丢到桌子上,转头一扬下巴,“你说是吧队长。”
那头陆礼也在脱外套,露出长大衣下的正装,黑色西装配上同色领结,腿长腰细,高鼻深目,眸若朗星,看起来完全没有保险推销员的局促感,矜贵得体得像某大家族的小少爷,准备一会儿从几百万的豪车上下来走个红毯。
这会儿听见路佳的提议,随手把外套搭到椅背上,回答:“赢了吃夜宵,输了吃李三的枪子,你说呢?”
他口中的李三是法学院辩队的指导老师,常年活跃在全国各地的各种讲座和大小辩赛上,然而在院里神龙不见首尾,招新和队训从没出现过,辩队的老辩手们也都默认了他的名存实亡。
但这人偏偏在比赛成绩上抓得很紧,听说前几届队员只要打输就会被翻来覆去骂得狗血淋头,只是这几年院辩队在马佳和颂的带领下成绩很不错,他没发威的场子,就更让人忘记法辩还有个指导老师,只作为“狼来了”故事中的“狼”存在。
所以路佳听到这个名头丝毫不慌,打了个饱嗝回答:“我觉得没问题,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儿的顶着,再说咱们今年的配置这么豪华,用脚打都输不了啊。”
陆礼听到这句,露出一个“你的话真离谱但我不拆穿就笑笑”的表情,随后一清嗓子,示意剩下的队员:“好了,不开玩笑了,都打起精神来。今天的揭幕战必须拿下,否则去年的冠军今年要是连十六强都进不了,咱们名声臭了不说,丢的是整个法学院的脸。”
苏迢迢看他一眼,随后意识到今年也是陆礼出任队长的第一年,要是在揭幕战输掉,估计李三会直接从羊城飞回来罢了他的官,后果还挺严重。
但路佳不怕死,偏要跟他唱反调:“哎呀放宽心啦队长,‘争锋杯’二十六进十二又不是单淘汰赛制,不是按积分从高到低划晋级线的么,就算今天输了也不会直接淘汰的。”
陆礼睨她一眼,抿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问她:“路佳,你是真想输是不是?”
“没有没有,不开玩笑了,咱们都严肃对待,”路佳这下不敢造次,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伸出一只手来,鼓动大家道,“但是上场前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吧?你们把手伸过来,一起打个气!”
庄慧闻言,很给面子地把手搭上去,谬荷也照做,随后是陆礼。
以至于落单的某人准备伸出的手跟着僵住。
陆礼的手很好看,指节白皙瘦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贝母粉色,是一双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手。
可好看归好看,这并不代表她想跟他玩叠叠乐啊……
这么想着,苏迢迢面露难色,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显得太忸怩,搞得像陆礼手上淬了毒,太不礼貌,又或者她真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似的。
当下略作挣扎,便把手递了过去,中途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没有整个贴紧,掌心在他凸起的骨节上蹭过。
触感并不清晰,周遭的光影和人声、加上她莫名的紧张,已然把感官完全占据,不足以体味这样微小的枝节,她却依旧幻觉般地,感受到掌心下蹿起的细小的电流,麻痒地流淌起来。
这种状况让她很为难,只求赶紧结束这种中二的赛前加油环节,谁知道路佳的下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大一的几个小朋友也过来啊,你们不是辩队的啊,不给你们学姐学长加油?”
那几个小孩闻言,都慌忙不迭地围拢,一个个把手叠上来,苏迢迢空出的掌心很快被挤扁,紧紧贴上某人的手背,动弹不得,上下都是烧人的体温,烤得她汗都快出来了。
中途忍不住抻开手指,暗暗挣扎了一下,谁知道这样的小动作反而让局面雪上加霜,像是她在主动往他手上蹭,肌肤相贴的触感在磨蹭中被无限放大。
苏迢迢顿时尴尬得头皮发麻,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飞快瞄了他一眼,生怕他发现异常。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触及他时,陆礼也像是有所感觉似的抬了抬眼,并没有看向她,唇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很微妙。
她注意到这一点,心梗了瞬,好在耳畔总算听路佳激情澎湃地开口:“法学院辩论队,给我拿下比赛!”
“拿下比赛!”众人跟着吼了声,给队伍打气,叠成一团的手在过程中抬了抬,又重重落下,总算一哄而散。
苏迢迢如释重负,第一时间催促大脑回忆一辩稿的第一句,发现记忆尚存,还没有被冲昏头脑,也放下心来。
那头的大一新生让谬荷从另一个出口领到观众席第一排就座,他们则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舞台一侧候场。
观众席上已经黑压压一片,前几排基本都是各个学院辩队的队员,估计是来揭幕战上偷师学艺的,领队也都是校辩协的,跟陆礼他们熟得很,经过时纷纷跟他打招呼。
苏迢迢跟在陆礼身后看着这一幕,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个形容词——
a大交际花。
靠近舞台后,台上的大屏和灯光打得灿白一片,近距离直面有些晃眼。双方辩论席前还斥巨资铺上了kt板,上面印刷着两个学院的名号。只是法学院作为a大的老牌学院,还拥有他们的院徽,深蓝的底色上书“法学”二字,下边写着a大法律学科的发轫年限——“1904”,跟隔壁光秃秃的国际关系学院相比格外有排面。
今晚的主席这会儿也在台下候场,明显跟陆礼认识,在看到苏迢迢这张生面孔时愣了一下,趁着比赛还没开始的空档问他:“你们一辩是新生吗?刚进队就来打‘争锋杯’?”
“是新生,”陆礼应了声,顺便为苏迢迢介绍,“这位是哲学院辩队队长,谢昂然,在校队打二辩。”
苏迢迢跟着点头。
“啧啧啧,连新生都要拉上来用,看得出来你们法学院是要没落了,今晚要不直接弃权得了,不然前十二都进不去,多难看啊?”一旁国关院的选手和他们也熟识,听到这话,半是玩笑半是奚落地开口。
路佳闻言,第一时间抬头反驳:“弃你个头,我们院就是一个新生都能碾压你们,到底谁前十二进不去心里没点数?撞上我们法学院算你倒霉。”
这句话一出,争锋相对,火药味顿时“蹭”地直往外冒。
谢昂然知道以路佳的脾气,走到哪吵到哪是常态,便没掺和他们的赛前放狠话环节,而是转头看向苏迢迢,带了几分宽慰道:“小朋友,待会儿上台别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比赛,发挥不好没关系,主要是积累经验。”
苏迢迢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刚刚被国关院的莫名其妙说了一通还不痛不痒的,这会儿被她这么一安慰,才真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没忍住抬眼,略带迷茫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自己在他们眼里这么像个菜鸡。
片刻后只得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也不打算开口为自己正名。
倒是边上的陆礼欲言又止,本想跟谢昂然解释这位新生实力很不错,并不是充数上来的。只是低头看到苏迢迢的反应,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发现她这个“我不理解”的表情很生动,眉心蹙起,疑惑中暗含了丝无语凝噎。
于是他翘起唇角,冲国关院的众人和谢昂然笑笑道:“法学院今年的水平,到赛场上自然会见分晓的,主席现在是不是该上台了?”
谢昂然闻言,“哦”地应了声,也反应过来他们在这儿闲聊太久,拎着话筒和手卡率先离开。
第28章 . 迢迢有礼 法学院辩论队问候在场各位
等到现场观众安静下来, 双方辩手上场,主席开始作简短的开场词:
“尊敬的评审、各位辩手以及在场观众,大家晚上好, 欢迎来到北城大学第十七届‘争锋杯’的比赛现场, 我是本场比赛的主席谢盎然。
“‘争锋杯’作为我校规模最大的辩论赛事,每一年都将角逐出年度最强的学院队伍,授予冠军a大之锋的荣誉及由a大辩论协会出资设立的三千元奖金, 优胜者可入选a大校辩论队,代表学校出征全国性的比赛……
“而此次‘争锋杯’揭幕战的两支队伍, 分别是去年的冠军和季军,龙争虎斗,唇枪舌战,锋芒毕露,谁与争锋?相信在场的所有观众和评审们都已经倾耳拭目、期待万分了。”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本次比赛的正反双方及他们的立场。坐在我右手边的是法学院辩论队的同学们, 他们今天的立场是——偶像应该为粉丝行为买单。下面, 有请他们做自我介绍。”
苏迢迢听到这句, 深吸了一口气, 和身边的队友一块儿从辩论席起身。
校级比赛毕竟不同于新生辩,面对的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而是已经在辩队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老油条, 她从赛前准备开始就隐隐感受到压力, 这会儿甚至久违地, 觉得紧张。
可能比高考那会儿还要紧张。
但好在她是关键时刻反而越发冷静的那类人,细白的长指握着话筒,指节微微泛白,开口时咬字清晰, 语调听起来平稳又镇定:“博学明知,尚辩明思,正方一辩苏迢迢。”
她身边的庄慧随后开口,嗓音不徐不疾,大方从容:“笃行明志,审慎明事,正方二辩庄慧。”
前两个人都是平静派,到第三个便迭起波澜,带着股风风火火的劲:“崇法明理,经世致用,正方三辩路佳。”
最后是陆礼压台,嗓音含着恰到好处的儒雅温文,朗润如月色:“修身明德,勤勉以行,正方四辩陆礼,代表法学院辩论队问候在场各位。”
四个人放在一块儿,就像一首合裁的律诗,起承转合,错落有致,浑融完整。
以至于苏迢迢在陆礼的话音徐徐化开时,心跳蓦地快了两拍,有种奇妙的感觉。
恍惚间想起开学初自己推开的咖啡店的那扇门,听见他们热烈的讨论,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只需要短短两个月,她就会跟这群人一起站上辩论席,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一个星期来紧锣密鼓的写稿和模辩,已经完全把她同化成队伍的一份子,她在微信上跟队友的聊天记录已经比她这一个学期以来和班上同学的聊天总和还要多,有时候会给她一种荒唐的错觉:自己来大学不是读法学的、是专门来打辩论的。
但这种感觉并不赖,在此刻成为相互交托的底气,成为同仇敌忾的斗志,甚至成为某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归属感。
这对她来说很难得,前段时间的新生辩、又或是在高中做队长的那年,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大概也只有刚接触辩论、第一次获得辩论赛胜利的某个瞬间,会有这样欣然的幸福感。
只是除此之外,苏迢迢在落座时,余光不经意地移向四辩席,隔着辩论长桌最远的距离,瞥见他清俊的侧影,眉峰高挺,眸若幽潭,水墨画一般。
这一来才意识到,胸口怦然的心跳还藏着某些隐秘的原因,这是她第一次和他并肩作战。
……
国关的介绍词和法学院的花里胡哨程度不相上下,等双方辩手的自我介绍完毕,主席又简单介绍了这次比赛的三位评审,都是来自各个学院辩队的指导老师,但事前没有透露消息,也没法揣测各位评审的判票偏好,只能按照他们事先准备的内容盲狙。
作为正方一辩,苏迢迢是全场最先发言的选手,没什么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只等主席一声令下,她就得“嗖”地起身。
所以她不太喜欢打这个位置,在局势一团黑的情况下发言总觉得心里没底,加上打惯了三辩四辩,现在得站起来得被对面质询,不能反问也不能打断对方说话,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多少觉得憋屈。
可惜她现在还没有能挑三拣四的资本,被点名后老老实实站起身来,开口答应:“感谢主席。”
随后面向观众席和底下的评委,开始她的脱稿陈词:
“在陈述我方的立场之前,我其实更想跟大家聊一聊这个辩题本身,为什么在当下的网络环境中,会出现‘偶像该不该为粉丝行为买单’这个命题?又到底是谁提出了这个命题?
“答案其实很简单,我相信在场的所有观众心中都有答案:因为网络上出现了某些不理智的粉丝行为,我们可以把它描述为一种群体式的狂热,一场蝗虫过境般的骚乱,甚至是掀起举报之风的浩劫。”
这句话说完,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底下开始有观众交头接耳,音乐厅内很快响起低低的嗡鸣。
迢迢有礼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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