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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真的有病——百里桃酥(65)

    秦昭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弗兰克的衣襟:你什么意思,什么取舍?你要舍谁?
    安德鲁显然也被弗兰克的话吓到了:不是艾姆村里算上病人、医生和护士,一共还有96人等着我们接应呢?咱们在第一次转移时已经把大部分物资都搬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撑不过五天!一旦药品和防护装备告罄,不仅是病人,连楚医生他们都会有性命危险啊!
    弗兰克被揪住衣襟,呼吸不畅让他的脸庞都涨红了,但是他还是强摁着不被理解的愤怒,坚定而沉重地说:
    对不起,在拯救一百条生命,和拯救一千条生命之间,我必须优先选择后者!
    你!秦昭猛地举起了拳头,一瞬间几乎就要狠狠地砸下去,可是他的手臂在空中举了半晌,终究还是像泄了气一般无力地垂了下去。
    作为一个领导者,弗兰克此时的选择无意是顾全大局,非常正确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呢?
    可是,他不甘心!
    弗兰克剧烈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平常若是有人敢这么不客气地举着拳头威胁他,弗兰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吃点退伍老兵的苦头。可是这次,他却破天荒地没有这么做。而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秦昭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他大步地冲回自己的住处,没有片刻停顿,就开始飞快地收拾自己的背包。
    秦!你这是要做什么?安德鲁惶恐地搓着双手:你冷静一点!弗兰克说了,不是不救艾姆村,只是要优先考虑其他村落。最多十天,哦不,最多八天,八天!等其他人都接过来了,咱们就有车和人手去清路救人了!你不要着急,楚医生一向很厉害的,村民不都是夸他是神明转世吗?你放心,他一定不会有危险,你先别
    秦昭突然停住了动作,直起身,浓黑的眉眼间没有一丝表情。
    他不是神。秦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沉地说:他是人。
    也许在你们心里,他是敢跟死神要人的神明,是无私奉献的医生,是勇敢优秀的白衣战士。如果他哪一天牺牲了,你们也一定会流着泪崇敬地对他说一声英雄伟大。可是在我心里,我才不在乎他是什么英雄,伟大不伟大,奉献不奉献。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会冷会热,会哭会笑,会累会疼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名字,只能在百年之后,与我秦昭二字并排刻在同一块墓碑,而不是现在就被铭记在殉职纪念碑上。
    第85章 最后的办法
    艾姆村。
    铅色的云块低垂。已经有接近半个月没下雨, 土地翻起白花花的盐碱,草地枯黄。村口铁门大开,一排圆木削成的刺状围栏依次排开。在这样干旱难熬的季节里, 连一声鸟叫虫鸣也无, 死一样的静默笼罩着这片孤岛般的小小村落。
    忽而起了一阵风,风吹着枯死的蓬草乱飞。栅栏边, 两个带着MSF白底红十字袖标的志愿者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
    呵起这样大的风,总要落雨了吧。
    我说, 咱们干脆回去吧, 别站岗了。其中较为年轻的志愿者扯了扯身上被风吹地哗哗作响的半透明塑料布那是他们自制的简陋防护服:这鬼风太大, 真受不了。
    另一个年长的志愿者看了看表, 摇头:不, 还有一个小时才换岗。我们现在走可不行。
    不是吧伙计,你还真以为再等守一个小时, 就会有人来救咱们?年轻人冷笑一声:你难道没有听说, 唯一那条通车的山路已经被炸毁了,石头堆的像小山一样高。要等那条路修好呵呵!上帝保佑咱们能活着等到那一天!不如现在想干嘛干嘛,去他的志愿者, 去他的防疫轮岗!
    年长的志愿者面色凝重地看着年轻人:我相信楚医生。只要他没有放弃这个村, 我们就不能放弃。
    呵, 他是没有放弃, 他伟大, 他高尚,可惜年轻人突然拉长了尾音,然后冲对方做了一个很不吉利的手势。年长志愿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不许胡说!他呵斥着,可越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就越变得发虚, 简直像是自我安慰了。
    年轻人哼笑了一声,表情有点像得胜的样子,却又看不出太多的喜悦。摆摆手走了。
    年长的志愿者沉默地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然后顺着背影朝村里的某个方向望了望。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他许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志愿者眼中一片酸涩。只是他带着防护手套,没法擦眼,只好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待他好不容易排干眼睛里的水分,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一下就愣住了。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匆匆忙忙向前奔了几步,努力眯起眼睛。
    怎么那路的尽头竟然有人?有人来了?!
    他是谁?!!
    ****************
    男人背着沉甸甸的,足有半米高的登山包,气喘吁吁,一瘸一拐地地迈进艾姆村的大铁门。
    他个子高大而挺拔,却极为狼狈,看上去活像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又一头栽进泥坑里滚了一圈似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头发和衣服上的灰土抖下来估计能有一斤。
    直到男人张开干裂的如同墙皮般的嘴唇,沙哑地连说了两遍给我水,这位志愿者的脸庞才终于从迷惑转向愕然。
    我的天!秦!居然是你秦!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又回来了?总部出什么事了吗?
    秦昭精疲力竭地靠在石头边,摇摇头。
    他靠着两条腿,一步一个脚印走了五天五夜,徒手翻越了小山一样的堵在路口的尖峭巨石,顶着硝烟冒死穿越了武装力量的封锁战线。登山包重量有限,为了尽可能地多给楚斯年带一些必备的防疫药品和物质,他仅携带了极少量的食品和水。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秦昭的喉咙如同火烧每说一个字都是煎熬。他又比划了一下,志愿者没听清,以为秦昭要水喝,连忙匆匆忙忙给他拎来一整壶水。
    秦昭仰起脖子,几乎不带喘气地就把这壶水一饮而尽。喝完,他又说了一句。干渴欲裂的喉咙尚未缓过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志愿者还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楚斯年。秦昭四周望了一圈,急切又沙哑地说:我怎么没看到他?
    哦哦,你说楚医生啊他志愿者愣了一下,突然转了话题:啊我看你的腿怎么跌伤这么严重啊?伤口都要化脓了,我,我去给你拿药
    他正要转身,却被秦昭一把拉住了。
    我不要紧的,你先告诉我,楚医生他在哪?知道我回来了,他应该很快就过来的
    志愿者的神色更慌张了,他结结巴巴掩饰着:他,他很好,他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再休息,我给你拿
    秦昭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志愿者的手臂。志愿者的额角霎时一跳。对方眼中迸射的光让他不禁想到非洲草原上寻找丢失伴侣的孤狼。
    问你话呢,他人呢?见志愿者顾左右而言他,秦昭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一进村他就感受到的那种不详的感觉因为志愿者的躲避而显得更强烈了。
    没。没志愿者更紧张了,想拦也拦不住,秦昭甩下他,就直奔MSF搭建的临时帐篷跑去了。
    秦昭一连掀了五个帐篷,都不见楚斯年的人影。只有一个个病人和小护士惊讶地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秦昭没心思解释一个字,转而又奔向楚斯年平常工作的实验室,依旧没有人影。问那里熟识的助理医生,也是支支吾吾面露难色。秦昭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他不顾别人的阻拦,一狠心,转而奔向了MSF营地最北边的一排板房那是MSF收治重症患者的地方。
    一推开门,秦昭只朝里面望了一眼就定在那里,像是一尊石雕似的动也不动,脸色瞬间灰败地如同石灰。
    正在换药的小护士就吓了一跳,尖叫着推搡着让秦昭出去。可秦昭任她怎么赶都是一动不动,仿佛压根就是个聋子似的。半晌才迟钝地向前迈了一步,还险些绊着。
    楚斯年合着双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半张脸都被氧气面罩罩住,脸色褪进了血色,近乎透明般一碰就碎,可眼底却有一圈淡淡的病态的嫣红。
    秦昭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似乎有什么在他的头脑里无声地爆炸了,无数血肉迸溅着塞满了他的胸腔,让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几乎窒息了。
    那是一抹象征着死神标记的红。
    你是谁?快出去!
    小护士穿着口罩,身上却没有穿标准的防护服,而是和艾姆村所有的志愿者一样套着黑色的大型垃圾袋,头发竟然还是用保鲜膜包起来的,格外不伦不类。她见秦昭像木头一样直勾勾盯着楚斯年不动,着急地推搡他:
    这个病房里都是德拉病毒重症感染者!你闯进来,要是被传染了怎么办?快走快走!!
    秦昭却仿佛没有听进去她说的一个字,只僵硬地迈开腿,一步一步如灌铅般向前走。仅仅几步距离,对他而言却仿佛是刀山火海般,待走到楚斯年病床前,竟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小护士被他的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开叫人去了。
    似是听到了吵闹声,楚斯年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珠在秦昭脸色定格片刻,似有迷茫,又透着些欢喜。
    梦里还能见到你啊楚斯年对秦昭笑了笑着,虚弱地说:真是,真是太好啦
    秦昭跪在他的病床前,干裂的唇抖了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连续数天的步行跋涉,秦昭都是靠着一个坚定的信念硬撑着,可是现如今,这个信念却突然崩塌了。秦昭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容,那样苍白,那样脆弱,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动。看着楚斯年冲他笑,秦昭方才迷茫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应该笑一笑,可是他扯了扯嘴角,可脸部僵硬的肌肉却怎么也不听他的使唤。
    你怎么哭了?楚斯年有些疑惑地看着秦昭,语气弱弱地,却又格外温柔:
    哭得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真像个小花猫呢
    说着,楚斯年颤颤巍巍地勉强举起手,轻轻地向上扯了扯秦昭拉下来的口罩:要戴好
    秦昭一下握住他的手,表情像哭又像笑:这是你的梦,梦里害怕什么?
    是梦楚斯年轻轻哦了一声,他病得虚弱,长时间的昏睡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迷迷糊糊觉得这个梦无比真实。可是,真实的世界里,通往外界唯一的生路已经被炸/毁了,秦昭怎么可能会回来?而且,现实中的秦昭总是朝气蓬勃,笑容阳光又干净。眼前的他怎么脏兮兮哭得这么伤心?
    这样稀里糊涂地想着,楚斯年忍不住又伸手帮他擦一擦脸上的土和泪。
    秦昭立刻躲了下:你别动,我脏!
    不是梦里吗梦里还怕什么脏啊楚斯年淡淡地笑。
    秦昭心痛如绞,但还是强忍着,用袖口使劲擦了擦满脸的灰和泪水,然后咧开嘴,努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不怕,我们都不怕!
    他捧着楚斯年的手,像是对待稀世珍宝般贴在自己的脸颊。楚斯年半睁着眼,目光眷恋而又温柔地注视着秦昭的脸。
    真好
    话音刚落,他就疲惫地合上双眼,重新陷入了沉睡。
    秦昭愣了愣,身体如同散架般颓然地跪在病床边。他很想哭,但又怕出声吵了楚斯年清净,只好默默咬紧牙关,捂住了自己的脸。
    许久许久,在死一样沉默的病房里,才发出两声极为隐忍的哽咽。
    走廊里,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匆匆赶来。她和楚斯年一样,是MSF原本打算撤离的最后几名医生之一。听到小护士说有人擅闯病房,她本来是很生气的。可是一看到秦昭熟悉的面孔,惊愕之中,她顿时全都明白了。
    女医生把几天的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秦昭。原来,道路被毁后,艾姆村剩余的物质更加捉襟见肘。正像秦昭现在所看见的,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志愿者不得不利用手边一切简陋的条件来保护自己,垃圾袋,塑料布,麻布而伴随着物资和药品的匮乏,病人们的状况更是每况愈下。为了尽可能地延续他们的生命,等待救援,楚斯年不得不以薄薄的塑料为防护,冒险给几十名病人做手术。
    最后,那些病人得救了,可是楚斯年却不慎被德拉病毒感染。长时间超负荷的繁重工作本就快压垮了他的身体,所以感染病毒后,他很快就陷入了危重状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秦昭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突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那医生:那做手术呢?你不是说经过楚斯年手术的病人,病情都得到了改善,还可以再撑好一阵,等药来了,还是有可能痊愈的?那他做了这个手术是不是也可以!?
    女医生摇了摇头,表情哀伤又满是内疚惭愧:
    几乎所有会做这项手术的几个医生,都在那次撤退时被调走支援方舟医院了。剩下的两个,一个已经在两天前因为病毒感染而殉职,另一个就是楚医生抱歉,我其实只是一名内科的助理医师,这项手术我也无能为力
    秦昭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女医生,声音带着明显的战栗,近乎是咬着牙了:那现在他就只有等死?就没有,就再没有任何办法了?
    从理论上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女医生悲哀地说:
    几个月前,就有权威专家通过研究指出,德拉病毒的病毒基因序列其实很有特点。按照专家的理论,要治疗楚医生,可以找出楚医生所感染的德拉病毒的同源宿主。如果那个人已经被治愈了,那么这个人的血清,就有接近50%的概率可以治愈楚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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