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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真的有病——百里桃酥(35)

    正好《盲战》拍摄结束, 秦昭来不及参加庆功宴,连夜开车回来。一回家, 家里没人。去医院, 医院也没人。几经打听,他才终于得知,楚斯年去给他的养母江琴处理后事去了。
    哦, 你是找江女士的家属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听了秦昭的描述, 回答说:
    他大早上就来了。他收了骨灰, 去了骨灰寄存处, 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我们快下班了, 正好麻烦你劝劝他啊。
    骨灰寄存厅是殡仪馆东边的一座房子。有些人去世后,其家人来不及准备墓地,就会先把其骨灰暂时安放在这里。天快黑了,这里平日就少有人来,这时更是安静极了, 甚至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秦昭打开门口的节能灯。厅里并不大,里面一排排高高的木架,像是图书馆的书架似的,只不过里面放置的不是书,一格又一格,每一格都放置着一个过世的灵魂,苍老的,或者年轻的。
    秦昭放轻了脚步,慢慢往里走。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木架,才停住脚步。
    木架旁的角落,楚斯年一身黑衣,蜷缩着身体躺在冰冷的水泥石板上,他闭着眼睛,乌黑的眼睫无力地低垂,甚是还有点湿漉漉的。显然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可是即使在睡梦中,他的怀里也紧紧怀抱着一个骨灰盒。
    秦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其实一开始他发疯一样寻找楚斯年的时候,除了担忧,他也是很生气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楚斯年好端端的突然就不理他,即使在知道楚斯年养母过世后,他在惊愕之余,也有点不满楚斯年什么事都瞒着他,什么事都自己扛。拿他当什么呢。
    可是当秦昭看到楚斯年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的眼角鼻尖都红红的时候,他所有的脾气一瞬间都没了。
    斯年?秦昭蹲下身,轻轻地拂去楚斯年脸颊残留的泪痕,柔声道:别在地上睡,太凉了容易感冒?
    楚斯年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
    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在秦昭的面庞上收拢。楚斯年疲惫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来了。
    秦昭点点头,在楚斯年身边坐下。
    听他们说,你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了。秦昭说:我再陪你呆一会,然后咱们一起回家,好吗?
    楚斯年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骨灰盒。那上面贴着的一张小小照片,照片里的江琴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眼眸含笑,长发披肩。秦昭注视着照片里这个美丽的女人,总觉得她的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的养母很漂亮。她一定是个貌美心善的人。
    楚斯年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轻轻地对秦昭笑了笑:是吗?那你看我,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她?
    秦昭有点不明白楚斯年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看他的表情,也并不像开玩笑。秦昭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些,端详着江琴的照片。这一看,他却微微一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次看江琴的照片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原来江琴和楚斯年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的形状,下眼睑都有一个微妙的向下的弧度,眼角又微微上扬。只是江琴在照片里总是笑着,面容线条也更柔和丰腴。所以这些特征并不是很明显。只有把她同时和楚斯年放在一起比较时,才会发现二人面容的酷似之处。
    可是江琴不是楚斯年的养母吗?怎么这么巧?
    秦昭心底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猜想,沉默了。
    楚斯年靠在墙边抚摸着江琴的骨灰盒,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小男孩,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儿童福利院里。因为生过一场大病,他长得又瘦又小,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所以在福利院里,他老是被人欺负,也没什么朋友。小男孩以为,凭他这样,可能永远不会被好人家领养,一辈子都会呆在福利院的院墙里。可是没想到,就在他九岁那一年,福利院里来了一个漂亮的阿姨。漂亮阿姨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小男孩,说要领养他。
    小男孩一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样幸运。他很喜欢这个阿姨,又他很怕阿姨见到更好的小朋友,就反悔。听说那个阿姨喜欢钢琴,他就在琴房里没日没夜练琴,想让那个阿姨喜欢他。终于,他成功了。他被漂亮阿姨带回了家。
    进了这个家小男孩才知道,阿姨已经嫁给了一个成功的商人。那个商人还带着过世前妻留下的女儿。小男孩知道,商人和他的女儿并不喜欢自己,完全是因为漂亮阿姨的缘故,才肯跟他说两句话。但是小男孩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他终于有家了。
    小男孩就这样在这个新家里生活了三年。这三年,小男孩时时刻刻都竭力全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功课也好,弹琴也好,他都努力做到最好,只想让他的养母不要后悔收养他。只想让他的养父和小妹妹也喜欢他。可是这一切,却都在小男孩十二岁那年结束了。小男孩参加市里的一场钢琴演奏会,独奏。他非常想向他的家人证明自己的优秀,想让他们更喜欢自己。于是他第一次开口央求他们,央求他们,观看,他的表演。
    说到这,楚斯年明显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秦昭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充满了担忧。
    我们改天再说,好吗?
    楚斯年呼了一口气,勉强冲秦昭笑了笑。
    这是他心底秘密的一部分。正是这个秘密,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变得自卑又谨慎,他从不敢轻易接受任何人地爱,因为他害怕重蹈儿时的覆辙。
    可是,面对秦昭,楚斯年却突然想告诉秦昭他的恐惧。
    不,我想继续说下去。
    小男孩的养母立刻答应了,并恳求原本不太乐意的养父和小妹妹一起去。那天晚上八点,他们一家三口开车前往市音乐厅,路程原本不算远,半个小时就到。可是小男孩等到所有演出结束,也没有等到他们。原来,小男孩的养父,养母和小妹妹在途中遭遇了非常严重的车祸。一辆重型货车和他们的私家车迎面相撞。养母从此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才七岁大的小妹妹面部严重受损。而他的养父受伤最轻,却也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你说这个小男孩是不是个扫把星啊。楚斯年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却蓄满了泪:就为了他,害了人全家。他的养父和小妹妹,恨死了他。
    更可笑地是,也就是那场车祸,小男孩才无意中得知,他的养母,竟然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小男孩一直感激她,一直活在战战兢兢,生怕表现不好就被退回福利院的恐惧里。可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一直都被骗了。他一直感激涕零,无比崇敬,热爱的那个女人,竟然就是他一直怨恨的,把他抛弃在福利院整整九年的生母。
    楚斯年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忍受着巨大痛苦的病人。秦昭无声地搂住了楚斯年,像是安抚小动物一样,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楚斯年的脊背,用指腹轻轻擦干他眼角的泪水。
    从见楚斯年第一面起,秦昭就注意到他身上有一种疏离淡漠的气质,似乎总是把自己包裹在重重坚硬冰冷的盔甲里。即使偶尔展露出柔软又滚烫的心,他也会立刻蜷缩回去。像是一只警惕的,缺乏安全感的小刺猬。
    直到现在,秦昭才明白,为什么楚斯年总会拒绝他的爱,拒绝表露自己的心。
    因为他身上的刺,是被人一根一根,亲手插进去的。他身上的盔甲,就是他受伤后留下的疤。
    他害怕再次被抛弃,害怕再次被欺骗。
    秦昭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楚斯年低头看了看江琴的照片:你知道吗,我曾经多么希望,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梦想成真。我很想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她要抛弃我,为什么她把我找回来,却要骗我,不肯认我。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我努力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
    楚斯年哽咽了一下,十指攥紧了骨灰盒,骨节都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
    我就是想,再和她说两句话。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努力了那么多年,牺牲了一切,终究还是徒劳。
    也许我不应该救她,对吗
    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
    秦昭努力摩挲着他冰冷的指尖,温柔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优秀的医生。我知道,你见到任何一个患病的人,都会义无反顾伸出援手,更何况自己的母亲呢。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样就不算徒劳。
    楚斯年面色地摇头笑了笑,声音飘忽:可是如果为了救她,我真的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抛弃了自尊呢。
    秦昭抬眸看着楚斯年。他惊讶地发现,楚斯年的眼中竟然带着一股极度悲哀的,甚至厌世的情绪。秦昭突然有些慌乱,他不明白楚斯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秦昭愣了愣。
    楚斯年不自觉地握紧了冰冷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在掌心的肉里。就在刚才,他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他很想告诉秦昭,他为了唤醒沉睡的母亲,他究竟做了什么。可是就在他即将开口地时候,他听见秦昭说:
    我相信你。你不会的。秦昭轻轻地亲了亲楚斯年耳边柔软的鬓发,语气笃定而温柔:
    你是我见过最干净,最好的人。
    楚斯年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似的。他微微侧头,抬眼看着秦昭。
    秦昭刚刚淋了雨,头发和眉毛都有些湿漉漉的,也让秦昭的眉眼轮廓显得更加清晰,深邃好温柔。他看上去是那样年轻,即使浑身湿透了也依旧朝气蓬勃,干干净净。不像自己,早已跌入深渊,即使爬起来,身上也有永远洗不掉的脏污。
    可是他却听见秦昭对他说,他是最干净的人。
    楚斯年悲哀地闭上了眼睛。半晌,又缓缓睁开。
    我不想把骨灰盒放在这儿。
    楚斯年的声音冷冷的,又恢复了一惯冷静平淡的样子:医院组织了下乡义诊,去的地方正好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回去看看。然后,把她放在那里。
    秦昭毫不犹豫地握住楚斯年的手:
    好,那我陪你。
    第46章 楚医生找不着北
    下乡义诊的目的地, 是一个名叫兰泽的小镇。地理位置虽不算偏僻,但弯弯曲曲的山路却也并不好走,市一院的医疗人员和志愿者们足足驱车八个多小时, 才到达目的地。
    镇上条件很一般, 大多是农家自建的瓦房。卫生所也不过是一排平房,甚至也有几间漏风。天气闷热, 医疗队干脆在卫生所门前铺开长长一排小桌,骨科、疼痛科、眼科和糖尿病科等几个下乡义诊的科室医生护士一字排开, 各司其职。而秦昭和几个志愿者们, 则负责分发药品和医疗宣传手册。
    下乡义诊的大夫除了楚斯年, 大多是上了岁数的老专家。并不认识秦昭的明星身份。倒是有几个年轻小护士和志愿者认出了秦昭, 他们头一回近距离接触明星, 免不了激动,好几个人还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秦昭倒是大大方方, 干脆摘下口罩, 对着手机镜头笑眯眯合影。
    忙活一天下来,秦昭很快和市一院的义诊医疗队混熟了。其实这些医疗队的医生过去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或听说过明星的公益活动,但是在他们眼中, 那些明星不过是带着记者走个过场, 摆拍时间甚至比干活时间还要长。像秦昭这样, 既不带记者也不带助理, 孤零零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 任劳任怨的,他们还真是没见过,不觉带了几分赞赏的眼光。
    转眼到了日暮,卫生所门口支起了耀眼的大灯。白日排起长龙的问诊的村民终于所剩无几。秦昭扯了扯身上志愿者的红色T恤,一边说着真热, 一边拿了瓶水,递给楚斯年。
    看你忙得一天都没吃饭,喝口水歇会?
    楚斯年接了水,喝了一口:太热了,你去车里休息一会吧。
    我不热。秦昭无所谓地笑了笑,挠了挠手臂:我是年轻人,肝火旺。
    他的T恤袖口卷到了肩膀关节处,露出结实而漂亮的手臂肌肉,淋漓的汗水在灯光下闪耀着亮晶晶的光泽,简直可以直接拍下来作为健身广告如果不是那结实饱满的肱二头肌上,被蚊子咬了大大小小好几个红肿的包。
    一开始秦昭表示要陪他来乡下,楚斯年就是坚决反对的。为此,他甚至没告诉秦昭具体的出发时间和地点。可是等到他们市一院出发的时候,主任却笑容满面地拉着楚斯年的手:楚医生,你的朋友真是不错!不但给咱们下乡义诊捐了那么多钱,还亲自开车,要当咱们的志愿者啊!
    顺着主任的视线,楚斯年才发现在下乡义诊的车队里混入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秦昭套着一件大红色的,胸口印着健康送下乡,义诊暖人心大字的志愿者T恤,带着墨镜,一脸酷帅表情冲楚斯年比了个耶的手势。
    楚斯年:
    这两天跟着他们医疗队,秦昭吃了不少苦。志愿者不像医生,好歹可以坐着看病。他们要爬上爬下搬医疗器械,维持看病秩序,遇到腿脚不好的患者,甚至还要专门到人家家里,背着患者一步步走过来。对此,秦昭任劳任怨,一句话都没说。同行的医生都夸他没有明星架子。可是越这样,楚斯年心里就越过意不去。
    楚斯年知道平日的秦昭,是个臭屁又爱嘚瑟的大男孩。他的头发在出门前,经常抓成随时可以拍杂志的造型。而秦昭穿的鞋,随随便便都抵楚斯年一两年的工资,手上戴的腕表,有的甚至能抵整套房。因此,当楚斯年看着秦昭满头大汗灰头土脸,裤子上沾着泥,T恤后背被汗水浸透大半,泛出白色的盐渍,却还一脸笑呵呵说自己不累不辛苦的时候,他就很舍不得。
    他舍不得秦昭为他付出那么多。
    他不值得。
    楚斯年的眼眸垂下来。他转身从脚边的医疗箱里拿出一盒薄荷油,递给秦昭。
    明天你就回去吧。楚斯年淡淡地说:我们这里人手够的。
    又来了又来了。秦昭别着肩膀给自己抹着薄荷油,不满地说:天天赶我走,今天第五回 了啊,我记着呢,你每赶我一次,回去我就多亲你一口。
    楚斯年吓了一跳,他赶紧看了看四周,确定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才恼怒地瞪着秦昭:你别闹行不行。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秦昭一边抹蚊子包一边说:当志愿者是我个人选择,为人民服务我乐意!别人无权干涉,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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