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半途中,童然应该摔碎一个红陶罐,寓意灵魂升天。
但他的灵魂犹在,便省下了这一步。
天葬师抬着遗体在坛城转了108圈,诵经声响彻空旷的山顶。
四野间经幡飘摇,鹫鹰盘旋在飘荡的香烟上空。
当遗体被放上天葬台,揭开白布的刹那,空气里翻涌着腐烂刺鼻的味道,童然用事前准备的布捂住口。
第一刀在背,童然忍不住别开了眼,却发现陆思闲仍固执地直视前方,只是目光虚幻,毫无焦距。
他突然有一点想笑,即便是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下。
你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来。童然善良地为陆思闲转移注意力,轻描淡写投下了一枚炸弹,其实这具遗体不是童亦辰的,是童然的。
陆思闲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另一个童然。即便他再不关心娱乐圈,也知道了对方的事,可那个人的遗体不是被火化了吗?
童然并没有解释,身为魔术师最方便的一点,就是遇上了没法解释的事,别人也会下意识帮他圆了逻辑。
他不管陆思闲怎么脑补,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千立雪场,我告诉你我喜欢他。
陆思闲还处于震惊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他,体验了他的人生。童然调开了视线,望着远山薄雾中的白雪,我甚至梦到了你,你在雪崩时救了我,戴着红色的雪镜,从头到尾只和我说了一句Follow me.
陆思闲早就忘了那场雪场事故中自己说过什么,他仔细打量童然,也看不出对方是否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梦?
认识你之前,去年再见你我就认出来了。童然轻蹭了蹭陆思闲手背,恩人,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陆思闲抬眉,看来我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前方的堪布将一块腐肉抛向空中。
四面八方的鹫鹰得到了信号,瞬时间俯冲而下。
寒风扬起经幡,荡涤了空气,呼吸间只剩下雪的气味,干净又圣洁。
*
天葬仪式结束,童然连夜飞回了燕市。
他本以为了结了童亦辰的事他会很轻松,可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恹恹的,仿佛失去了人生目标,茫然又颓废。
陆思闲本来计划回美国继续训练,也因为担心他延后了行程,一直在他家里陪着他。
你不用管我,训练重要。童然并不想拖累对方。
陆思闲一边做有氧一边学舌,你不用管我,你重要。
童然:
童然心里也着急,迫切地想要脱离这种状态。他每天去公园为小朋友们变魔术,他陪着陆思闲锻炼,他们一块儿看喜剧片,从《宿醉》到《喜剧之王》,甚至一块儿去听相声,去看脱口秀。
可不管怎么努力调节,始终收效甚微,就像陷入了瓶颈期的艺术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这天晚上,童然又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剧情搞笑又无厘头,他却全程都没什么表情,只偶尔配合地发出点罐头笑声。
屏幕上打出了片尾的字幕,童然一如往常地看到最后,画面截止时,陆思闲突然转过头,问他: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童然愣了愣,好啊。
陆思闲离开了客厅,没多会儿抱着一堆毛绒绒的动物玩偶出来,一一摆上茶几,你选一个。
童然盯着他看了会儿,有些新奇地挑了挑眉,目光扫过那堆玩偶,他挑了一只小鹿,这个。
你确定吗?陆思闲抬眼,如果不确定,你可以换一种,再给你一次挑选的机会。
童然立刻猜到自己没选对,他看出陆思闲有些紧张,对方诱导他更换选择的话术也很拙劣。
即便如此,他的眼中也泄出一点真心的笑意,童然不着痕迹地观察陆思闲,随即抓起只大象玩偶,又在陆思闲凝重的视线下抬起手,指向了一只熊猫,就它吧。
陆思闲立刻将其它玩偶扫到了桌下,清了清嗓子,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干扰你对吗?
童然憋住笑:没有。
陆思闲说:我可以让玩偶活过来,你信吗?
童然几乎要笑出声,稳住表情摇了摇头。
熊猫软软地趴在茶几上,陆思闲将它扶起来,摆成了四肢直立的姿势,接着模仿魔术师惯常的操作,打了个响指。
没响。
他快速地眨了下眼,果断放弃,改而下令:出发!
熊猫僵硬地挪动四肢,一路走过茶几平滑的玻璃面,即将从边沿掉下去的瞬间,又被陆思闲接回了手中。
那一两秒间,陆思闲是背向童然的。
可惜童然仍看见陆思闲将刨动着四肢的熊猫扔到了地上,转身时,对方已从宽松的外套里掏出一只新熊猫。
你肯定会怀疑我在玩偶身体里装了电池,陆思闲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穿帮了,神情自若地说,你可以检查一下。
童然很想说我不怀疑,我知道熊猫已经换过了,他咬了咬舌尖,绷着脸接过玩偶检查,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控制住开口时不笑,真的没有电池!为什么?
陆思闲:
太假了!
他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原理能够瞒骗过童然,只要自己发挥完美就行。但看见童然真有了几分高兴的情绪,他便也跟着笑了,喜欢吗?
童然抱着熊猫直笑,喜欢,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变魔术。
陆思闲可疑地沉默了一瞬,看向童然的眼神多了点儿别的意味,不是第一次。
童然困惑地问:怎么不是?你给别人变过了?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童然倏地一顿,而后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一幕,那天他们和西蒙看了一场电影。傍晚时分,雷雨和夕阳将天空割裂成两半。陆思闲问他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生日礼物,还特意提起了书签。
对了!是书签!
肯定是那张红心A卡片上的书签!
犹记得他当时说自己最喜欢红心A,却隐隐察觉陆思闲有些失望,可他并没有多想
童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盒子,取出收藏在里面的卡片,和记忆里一样,卡片背面是摘抄的歌词,正面中心贴了一枚心形的叶脉书签。
他仔细端详,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书签表面,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童然回头看了陆思闲一眼,对方倚着沙发背,眼睛盯着墙上一副抽象画,像多懂得鉴赏似的。
书签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童然想直接问,又生生忍住了。
礼物总要自己拆开才有乐趣,就像亲手种下的花,花开的刹那才是惊喜和满足的极致。
童然又研究了一会儿,当他将书签凑在鼻端嗅闻时,忽地福至心灵,随手变出个钥匙扣紫光灯,摁下按钮。
紫光照在书签上,叶脉交错间显出两行细小却清晰的诗文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
是白居易的诗!
原意其实无关相思也无关情爱,甚至有些沉郁。
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诗中三个熟悉的字,是一种隐秘又浪漫的联系。
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行诗中。
童然眼睫颤了颤,默默放下卡片。
以前每每有人问他最喜欢旁人表演的哪个魔术,或者对哪个魔术印象最深,他总会说最喜欢、最深刻的之一。因为历史上有那么多伟大的魔术师,有那么多令人惊艳的演出,他找不出那个唯一。
但现在他找到了,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在他最迷茫脆弱的时刻,他看了一场漏洞百出的表演,知道了一个不露声色的秘密。
童然转回身,心中有柔风生暖,驱散了烟雨,露见了湖面涌动的情潮。
他冲陆思闲勾了勾手指,对方顺从地走了过来,无声地望着他。
童然靠近了一步,但并没有亲吻,而是啪地按下木柜旁电灯的开关。
月光透了进来,他微红着脸说:哥哥,我想和你做。
第143章
嘭
童然背撞在了柜子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卫衣里探入一双手,带着秋日的寒意,贴在他腰侧。
他们在黑暗中沉默而热烈地亲吻, 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 当童然指尖触碰到陆思闲的裤扣,却被擒住了。
干什么?童然睁开眼, 凝视着思闲模糊的轮廓, 你不想?
陆思闲怎么可能不想。
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精力旺盛的成年男性, 他对那种事当然有好奇和憧憬,尤其和童然确定关系以后, 他连半夜醒来换内裤的次数都增多了, 全靠每天饱和的运动量来发泄。
只是他们交往了四个月, 但真正相处不足二十天,其中极大一部分时间还是在童然被绑架以后,根本没机会更进一步。
他们至今仍停留在亲吻阶段, 陆思闲又怎么能想到童然会突然邀请他上本垒, 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
叫个跑腿呗。童然挠了挠陆思闲掌心,亲了对方一口,哥哥去, 我先洗个澡。
陆思闲最终没叫跑腿, 他独自缓了一会儿, 下楼去了趟便利店。
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 老板正坐在柜台后看抗日神剧。手机外放的音量很大,即便在门外也能听清
你枪呢?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掏枪, 你他妈是不是不行?
不行就让老子来, 看我干死他丫的!
陆思闲脚步滞了滞:
感应门禁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老板磕着瓜子轻瞥了眼,就见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进了店,直冲他而来。
老板心头一跳,立刻警觉地问:要什么?
陆思闲闷不吭声,直接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老板差点儿没吓死,他还以为这人要掏枪呢,等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他暧昧地笑了笑,这个牌子没有,冈本001要不要?也是超薄款。
陆思闲:行。
老板也不问型号,随手扔出一盒润滑和一盒冈本。
陆思闲瞟了一眼外包装,皱了皱眉:我要L。
老板已经看出来这就是个初哥,初哥最容易对自己有误解,他耐心解释:大部分人戴中号合适,先试试,不对你下回再换。
等陆思闲回家,童然已经换好浴袍,正对着镜子吹头,见了他明显一愣,你你还自己去买了?
陆思闲嗯了一声,他没经验,第一次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童然只当陆思闲不好意思,心道以前那么豪放原来就是口嗨,我还以为你跑路了。
陆思闲嗤笑一声,径直去了主卧的浴室。
蒸腾的水汽弥漫一室,加剧了身体的热度。
陆思闲想着网友们传授的经验,心机地先纾解了一次。出了浴室,他见童然很认真地看手机,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看什么?
童然顿了顿,隔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回:我随便学习一下
陆思闲骤然感觉压力轻了一些,脸上不自觉带了点儿笑,不用,我教你。
童然内心一串省略号,要不是觉得你不靠谱,我用得着学习吗?!他本想说点儿什么,一抬眼却怔住了,你纹身啦?
左肋皮肤上多了一块暗色的繁复图案,但童然记得很清楚,那里原来是一道手术留下的伤疤,他曾经认真地吻过。
嗯,陆思闲也低下头,你不是说纹身很酷?
我那只是随便说说童然仔细分辨了会儿,你过来点儿。
陆思闲走近了,童然轻轻碰了一下,就看见对方的腹部肌肉立刻收紧了,线条轮廓越发清晰。
你纹的是什么?
你名字。
童然一脸怀疑,我怎么看不出来。
陆思闲沿着图案的纹路画了几道,勉强能出是个可字,但设计非常潦草。
童然歪了歪头,周围那一圈又是什么?
Mistletoe。
中文名槲寄生,很常见的一种常青植物。
据说西方有一个传统,如果女生在圣诞期间站在槲寄生悬挂的地方,周围的男生就可以向她索吻。
但童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北欧神话里的故事。
光明神巴尔德梦见了自己的死亡,祂的母亲弗丽嘉很不安,命令侍女找到宇宙万物,要它们立誓不伤害巴尔德。
万物答应了,只有神宫外树上的一株槲寄生除外。
火与诡计之神洛基知道了这个秘密,出于嫉妒取下了那株槲寄生,利用眼盲的黑暗神将槲寄生掷向巴尔德,杀死了光明。
你怎么会纹这个?尽管在很多国家,槲寄生都有很好的寓意,但童然总觉得不吉利。
陆思闲讥诮地笑了一声,因为纹个脚踵会像西蒙一样傻逼。
什么脚踝?怎么扯脚踵上了?不是在说槲寄生吗?
陆思闲似乎并不乐意回答,他轻轻拨开童然额前的碎发,盯着发际线旁的伤疤大部分痂皮已经脱落,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痒不痒?他问。
童然摇摇头,眼珠不自觉向上看,像是也想看看那道疤似的。
陆思闲不由地笑了,曲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床沿,以一种压迫性的姿势将童然圈禁。他手指抚过童然的眉弓,倾身落下一吻,关灯吗?
关。
光暗了,呼吸乱了。
浴袍的系带散开,浴巾不知落去了哪儿,陆思闲的迷之自信也逐渐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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